尴尬持续了几秒,李茜冷下脸,问:“张局说我是关系户?”
“没……没有啊,我瞎猜的。”
“张局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啊,对了,刚才这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局长。”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就去问局长,还会说是你告诉我的。”李茜拿出女人惯用的要挟手段。
宋星眉头一皱,感到大难临头,这辈子升职都没希望了,连忙求饶。
于是两人开始了协商,一个承诺只要把张局原话说出来,她就不去问;一个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跟其他人说。
相互承诺一番,双方达成共识,却突然意识到车里还有小高,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小高拍胸脯保证:“我肯定不会说出去,我要是说出去,宋队非杀了我。”说完,他眼巴巴地等着听这秘密。
宋星无奈皱皱眉,只好含糊着说:“局长没说太多,只说你是关系户,好像你家里人是在北京当官的。我们外出调查有危险,为了你的安全,不能带上你。”
“你家人在北京当什么官?”小高迫不及待地追问。
李茜懒得理他,只感觉满腹委屈,原来是这个原因才不让她参与实际工作,还说什么刑警有各种分工,归根结底——男人都是骗子!
宋星安慰她:“外出调查也没局长说的那么危险,像这种不接触的跟踪摸底就很安全,这不,我也带你出来见见世面嘛。照我说,局长出发点也是好的,你可千万别怪局长啊,也别怪我告诉你呀,嘿嘿。”
“你放心,我不会让人知道是你说的,也不会去找局长!”李茜冷冷应道。
听了这话,宋星放心多了,这才让小高开动这辆外出侦察所用的社会汽车,前往郑勇兵住所。
他们出发前查了郑勇兵的手机定位,此刻他在家,如果郑勇兵的位置有所变化,负责定位的警察也会及时通知他们。
不多时,到了郑勇兵所在小区的外面马路上,小高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空车位里,三人开始了耐心等待。
局长吩咐过,暂时先不打草惊蛇,查查郑勇兵为何如此警惕,是不是真有其他人在跟踪他。
郑勇兵现在还不是警方要抓捕的对象,只是对他进行简单的摸排,原本这种工作让新人警察或协警干就行,考虑到郑勇兵或许牵涉到周荣,而查周荣的事目前在单位亦是保密,所以只得宋星亲自出马了。
跟踪摸排向来很枯燥,三人坐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宋星建议盯到傍晚如果郑勇兵还没露面,他们先撤,待明天郑勇兵外出再跟上。
谁想没多久,大约下午四点的光景,郑勇兵从小区里出来了。他走到小区门口,便停下脚步,警惕地朝左右两侧看了眼。接着他走向小区斜对面,那里有几家餐饮店铺,一路上他始终紧绷着神经,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宋星三天两头跟这些人打交道,看到他这副表情,当下判断其中定有古怪。宋星一边仔细盯着,一边让小高掏出小型的执法摄像机,把郑勇兵的一举一动都拍下来。
看到郑勇兵走进一家餐饮店后,宋星便掏出手机拨打了张局长的电话,汇报当前情况。
几分钟后,郑勇兵接连去了几家餐饮店买了好多袋食物,双手拎着离开,走的时候,依旧是充满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一番后,才快速走回小区。
宋星按照领导的指示,等郑勇兵进入小区后,便把整段录像发回单位。
没多久,看过录像的张一昂便打来电话问:“你不是查到郑勇兵独居吗,他一个人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应该是吃的。”
“我问的是他一个人为什么买这么多吃的?”
领导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一个人多买点吃的又怎么了?宋星只好随口答道:“呃……也许他胃口好。”
“我看他进了家米粉店,他买了几碗米粉?”
“几碗米粉?”宋星一愣,他只留意到郑勇兵进了米粉店,出来时提着一袋子东西,哪会在意他买了几碗米粉,宋星只好如实回答,“我没有留意。”
“那还不赶紧去问!”
宋星心下不满,这又不是抓捕犯罪团伙,需要通过食物的多少来预判房子里有多少罪犯,领导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他无奈下了车,来到米粉店,叫来服务员,暗自掏出警察证询问刚才的男人买了几碗米粉,又嘱咐不要透露警察来过。他担心领导还要问买了哪些菜,又如法炮制去了其他几家店铺。
回到车里,他汇报最终调查结果,郑勇兵一共买了两碗米粉,一只烤鸭,一斤牛肉,其他若干熟食,以及几罐啤酒。
电话那头,张一昂沉默片刻,分析道:“从郑勇兵买的量上看,他一个人住,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他买的又全是荤菜,还有啤酒,可见至少还有一名男性待在他家里。”
宋星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疑?”
“我……”宋星咽了下唾沫,心里在说,可疑什么啊,郑勇兵是一个人住,可不代表他没朋友啊,朋友来家做客,他买点吃的招待一下,这就可疑啦?不过领导说可疑,那必然是可疑的,宋星只好应道:“对,我也觉得郑勇兵很可疑。”
“很好,所以,我决定正式对郑勇兵进行定向侦察,你去落实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宋星瞪大了眼睛,所谓定向侦察就是将郑勇兵列入犯罪嫌疑人范畴,需要 24 小时不间断派人跟踪他的一切行踪,想尽一切办法搜寻他犯罪的证据。
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旦被列入定向侦察就惨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里,郑勇兵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安的眼皮底下,他要是敢赌博,敢嫖娼,都是往枪口上撞。
旁边的小高拉长音调哀叹:“不至于吧,不就多买碗米粉,就要被定向侦察了?”定向侦察对警察更不轻松,警察需要三班倒,24 小时加班加点盯人。
宋星叹息一声,听见小高的抱怨,直接把手机递过去:“那你跟局长说?”
小高连忙收手,表示完全服从领导的决定。
宋星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李茜:“那你呢?”
“我跟着你们查呀。”
“我们要轮班熬大夜。”
“我肯定行。”
宋星摇摇头,拿她没办法,转念一想,为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的郑勇兵定向侦察,未免太折腾了,只要查清他家来了什么人,不就行了嘛,晚上也用不着加班,便出了个主意:“李茜,你跟我去找物业,你是女生,又是新警察,没有警察气质——我是说气场不足,待会儿你假冒物业工作人员,跟着物业经理一起上楼一趟,看看郑勇兵家里来的什么人,查清楚就能跟领导交差了。”
“到时我该说什么?”第一次执行任务,李茜微微有些紧张,又有点兴奋。“如果说不好,你就扮哑巴。”
“大刘,你这趟回来究竟为了啥事?”
郑勇兵家住 16 楼,单户大平层,装修豪华。
餐厅的大理石桌子上,摆了七八件菜肴,多是熟食,外加两碗米粉。坐在左手边年近半百、衣着打扮很像暴发户的光头男子便是郑勇兵。右手边叫“大刘”的男子,三十几岁,衣着简单,身材瘦小。
不过郑勇兵表现出对大刘很是尊敬,隐隐还带着一股畏惧。大刘反倒是大大咧咧地像主人一般坐着,丝毫不客气地自顾夹菜、喝酒。
“这两天蒙郑老哥照顾,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次是有人特地找我回来的,做一单大生意。”
“大生意?”郑勇兵好奇地凑过去。
大刘微微一笑,露出满嘴的牙龈:
“三江口首富的生意,你说大不大?”
“又是买古董?”
听到这个“又”字,大刘皱了皱眉:“他也找你买过?”
郑勇兵点起一支烟,恼怒道:“别提了,前阵子他公司一个姓胡的找我买了幅于右任的字——”
“你有于右任的字?”
“五百块钱的东西。”
大刘嘀咕一句:“那他妈得假成啥样!”
“是说呀,是真是假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姓胡的还要我对外说是五十万买的,说是帮他老板买的。”
“这他妈回扣拿到天上去了。”
“这也就算了,这王八蛋前天居然又把字给拿回来了,说是假货,要退钱,五百块钱他不要了,但要我对外说我退给他五十万。”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啊,这圈子里的人要是知道了,还当郑老哥你五十万卖的货是假的,这多砸招牌啊!”大刘也替他打抱不平。
“是啊,我这可是常年开门做生意的,咱们圈子里规矩,万把块钱以内的东西,凭你眼力见儿,这大几十万的东西要是假的,以后谁敢跟你做买卖啊!话说回来,这次他们找你买什么?”
大刘微微眯了下眼睛,警惕地低声道:“出土的东西。”
“编钟?”
大刘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姓胡的找过我,跟我说想买一套编钟,我跟他说编钟太贵了,我哪有这资金能弄编钟,再说了,编钟是出土文物,查得贼严,有钱也难买得到。我就跟他说,你去找别人试试吧,我推荐了你可能有门路,但我也不知道你电话,大概后面他们找到你了。”
大刘含糊地说了句:“也是朋友的朋友介绍的,转了好几个弯联系上我。”
郑勇兵轻笑一声:“我当时只是随便打发姓胡的,我还以为大刘你这些年早不干这行了。”
大刘叹口气:“是很久没干了啊。”
郑勇兵眼睛发亮:“那你还能弄得到一套编钟?”
大刘双手一摊:“我当然没有,不过我知道一个人手里正好有一套,所以这次我是做中间人,我牵线搭桥帮个忙,事成了能给我几十万好处费。”
郑勇兵笑起来:“大刘要我说啊,你为了几十万跑回三江口,这担的风险可不合适。”
大刘喝了口酒,长长叹气:“我这些年是真缺钱,要不然才不会为了几十万拼命。都怪我当年跑路时弄死了一警察,一直在公安通缉令上挂名,我是既换了身份,又整了容,在内地东躲西藏这么些年,积蓄早花干净了,日子难过啊。这次回三江口,我怕被人认出来,宾馆不敢住,想来想去,只能找你了,现在我这条命可是完全交到郑老哥你手里了啊。”
大刘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勇兵,郑勇兵连忙赔笑:“大刘,你放一万个心,这两天我出门前后都仔细看过,绝对没人跟踪!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你回三江口,没人会来找你——”
“叮咚”话音未落,门铃响起。
大刘盯向了郑勇兵。
“别紧张啊,我看看。”郑勇兵软声说了句,准备走过去看看。
“唉你别动。”大刘站起身,以眼神示意他坐下,郑勇兵和他对视了一秒,坐回了位子里。
大刘来到门背后,眼睛对上猫眼,门外站着物业主任和一个女工作人员,物业主任按了一会儿门铃,转身和身后的女同志低声说着什么。大刘耳朵贴上门,听到女同志说:“继续按,人就在家里。”
物业主任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伸手又按上了门铃,与此同时,那名女同志居然凑到了猫眼上来看,大刘连忙本能地躲闪到一旁,狠狠瞪了一眼郑勇兵,冷声质问:“外面的人是谁?”
郑勇兵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慌,悄悄来到猫眼口,朝外看了看,回头轻声告诉他:“是物业。”
“后面那女的呢?”
郑勇兵又去辨认了几秒,忐忑道:“这女的……女的我没见过。”
“你确定?”
“我……我确定。”
门铃继续响着,似乎只要不开门,外面的人就会一直按下去。
大刘咬咬牙,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弹簧刀,刀壳顶住郑勇兵的后背肾脏处,低声道:“郑老哥,对不住了,如果真是警察,只能拉你一起走。如果搞错了,兄弟给你磕头赔罪。去开门,自然点。”
郑勇兵后腰被他用刀顶住,吓得脸色惨白,踟蹰一秒,深吸口气,走到门边,咳嗽一声清嗓子,边开门边叫嚷起来:“按什么呀,按一下就得了,一直按过去,你要把我们吵死啊!”
物业主任跟他连声道歉,解释是楼下住户反映他们外墙漏水,怀疑是这里的卫生间问题,所以过来看看。
听到这番说辞,郑勇兵脸色也不由一变,他是懂装修的,当初自家装修时他看过卫生间的管道离外立面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外墙漏水怀疑到他家的卫生间去。
郑勇兵当即说:“不可能的,我家卫生间好好的,楼下哪里漏水,我跟你去看!”说着便做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大刘用弹簧刀顶了下他的腰,道:“郑老哥,咱们接着喝咱们的酒,下去干吗?”
“是是,你说得对。”郑勇兵不敢动,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物业主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下去。
李茜觉察出郑勇兵和他背后这名陌生男子间的异常,开口道:“这位是郑老哥的朋友吗,怎么没见过?”
大刘笑了笑:“你认识郑老哥啊?”
“当然啊,业主我们都认识的。”李茜装作工作人员的热情模样。
此言一出,大刘当即变了脸色。郑老哥说没见过这女的,女的说认识郑老哥,不是警察还是谁!
“郑老哥啊,郑老哥。”大刘冷笑着,“干你娘!”大刘的弹簧刀直接拔出,一刀扎进郑勇兵肾脏,下一秒一脚将物业主任踹翻在地,弹簧刀对着他腹部、腿部连扎多刀。
李茜听到郑老哥的惨叫,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看到物业主任被捅倒在地,她赶紧顺手抓起门口装饰墙上的一只花瓶,朝大刘头上砸去。
大刘被砸得满头鲜血,当即转向朝李茜扑去,李茜直立着身体居高临下踢了一脚,大刘用刀乱划,刚好划破了李茜的膝盖。李茜万万没想到简单的走访工作会发生这般变故,从没正面对抗过歹徒的她乱了方寸,眼见大刘红着眼像疯狼一样扑来,她本能地转身便逃,撞开楼梯通道,正要往楼下奔去,被大刘从背后狠踹一脚,滚下了楼梯。
大刘正要跟着奔下去捅死她,听到下面楼梯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同时一个粗重男声传来:“警察,警察!”
那声音当然是宋星的,因为李茜第一次执行调查工作,虽然是最简单的任务,但他怕李茜搞砸,便叫李茜实时保持通信。由于对讲机有时会因信号问题传出尖锐的杂音,容易穿帮,便让李茜用手机拨通他电话,手机放进口袋,保持通话状态。
宋星跟物业主任嘱托过后,便留在楼下等他们下来,他在手机里刚听到郑老哥剧痛尖叫的那一秒,这老刑警便知道出事了,忙要上楼,却见电梯还停在刚才的十六楼,大平层是一户一梯,另一部电梯在建筑另一面,他来不及多想,就从一旁的楼梯跑上去,才跑了三层,就听到楼上李茜大喊救命!他只好先大喊“警察”来拖延敌人时间。
大刘听到楼梯下方果然有警察,他来不及捅死李茜,转身跑出去,奔到电梯口,电梯还是停在十六楼,他也顾不上楼下是否还有警察了,只能按开电梯下去。
待宋星大口喘着粗气跑上十五楼,遇到了被踹翻在地起不了身的李茜,忙询问她情况,得知她只是皮外伤,上面还有两个身受重伤。
宋星一边打开对讲机呼叫汽车里的小高赶紧跑进小区,拦截逃下来的人,一边急奔上楼,拉开半掩的房门,整个人都惊呆了。物业主任身上被扎了多刀,意识还清醒,虚弱地呻吟着。郑勇兵已痛到休克不省人事。 宋星力所能及地急救着,又打电话回单位,出大事了!
夜已至,三江口人民医院的喧嚣落下帷幕,住院楼里静悄悄,唯有其中一层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