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只可惜情欲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出生在政治环境下的擎云,皇北霜,那战,都深谙其中道理,也因为这样,这三人都做不到若问那般的嚣狂自在。
此时再看汾天,已然政权大定,若问手握狂兵五千,建军十万,意气风发站在和烟皇宫眺看着根本就看不到的云沛,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陛下,蛮狐大将求见!”一名清瘦的婢女向他躬身道,却还没见若问回答,蛮狐粗犷的声音已经破殿而入,“首领!首领!”听来好不鲁莽。
若问挥了挥手,那婢女赶紧退下。
在汾天,只有黄天狂兵团的人依旧称呼他为首领,这是特许的,虽不知意欲为何,但也让那四千追随他的死士十分受用,也为了这些特殊的待遇,在这个能者居上,强者夺位的汾天,进入黄天狂兵团成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首领,咱们给你弄了一好东西,保证你喜欢!”蛮狐高兴得不行,一脸拿定了领赏的兴奋。这么一看,他的身材与占别有一比,都是背宽肩厚,有双善弓远射之臂。
“什么鬼东西?”若问懒懒问道。
“女人!很不错的女人!”蛮狐的声音几乎尖得有点拉不上去。
若问闻言大笑,这时他身后走出两个妖艳美人,浑身青紫一片,然而蛮狐见了却一点也不惊讶,更不避嫌,只是干笑两声。
那两个美人当然就是一冷一热的若岚和绯问,她们慵懒地拾起散在地上的衣衫,才见绯问戏谑地问道:“蛮狐大哥!什么女人这么好,让你激动成这样?比我们还好吗?”
蛮狐讥笑起来,大手一拍,“带进来!”
不一会,四个侍卫推着三个衣衫破烂的女人走进来,看上去很脏,满脸是灰,身上到处是结痂的黑色伤疤,若问挑眉一看,倒真是一惊,他猛地一步上前,挑起中间那女的下巴,才沉声问道:“哪来的?”
蛮狐见他反应,兴奋不已,“今早跟狼头到和烟山后的陵墓群挖宝贝,没想到找着这三个火葬后幸存下来的女人,如何,是不是很像?像那个皇北霜!”
若问一笑,又扔下了手中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与皇北霜年龄相仿,一双灰蓝清澄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若问,回答的声音坚定清晰,“我是格心薇!”
前麻随王国,雨族王姓格,第四十一代国王格尔劲勤膝下无子,无奈顺列其十三个兄妹为王位继承人,其中第九公主格心薇,继承权顺排最后。年十九,庶出,常受姊妹轻视,兄弟虐待。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深,黄祸来袭,雨族灭门,大火烧尽贵族陵寝十三日,生灵涂炭,汾天陡建。又一月,唯一大难不死的九公主及其两名婢女被捕,献于汾天狂血王若问帐下。未斩,缘由成谜。
莽莽大漠的世界是红色的,沙也好,云也好,只要烈日出迎,就会红得像烧着的木头,散发着扭曲空间的无法看见的硝烟,在那里,人不能呼吸。然而世界也是蓝色的,沙也好,云也好,只要凉月上天,就会蓝得像冰冻的利剑,映照着冷彻心扉的岁月离恨,在那里,人依旧不能呼吸。
是夜,广寒宫,越见清冷。
那战躺在真渠幼佳的怀里,任凭她用温柔的锦绸包住他疲惫的身躯,感受着她母亲一般的温暖,终于不再惦着怀月阁中,没有答案的别离。幼佳微笑着看着睡着的国王,神情无比温润,即使理智如那战,也不会知道,如果一个女人爱你,她可以成为你的妻,如果一个女人爱你,她还可以成为你的母亲,给你要的,想你想的。
虽然他不知道,但他还是会很珍惜。
怀月阁上,没有箫声,皇北霜坐在亭边,看着正为她戴上一对珍珠耳环的擎云,他的手很轻,而她的心却很沉。
“雪的颜色,果然很适合你!”擎云道。
皇北霜一笑,转身坐在一边。
“沉默代表什么?”擎云没有得到预期的热情回应,果然冷了下来,抱剑靠在亭柱上,沉声一问。
“我不走!”皇北霜艰难地答道。
“再说一遍?”擎云不掩愠怒。
“不说!”她回道,她根本说不出第二遍,因为第一遍,他们都已经清楚地听见。
“你知道我是谁?”他看着她。
“刚知道!”
“为什么不走?”擎云问。
“离开那战,他会出兵讨伐厄娜泣!”她想了一下,才回他的话。
擎云嘴角一挑,“笑话,北漠是我的天下,云沛再强,也别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何况……”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早慢了我一步,鹄劾已向天都称臣。在这种情况下,出兵横渡大漠,只为讨伐一个七千多人的奴隶民族,这不可能。”
皇北霜一惊,随后才道:“就算有你保护,厄娜泣也会不得安宁,我不能走!”
擎云一冷,他的自尊不容许她一再地拒绝,“你发誓,不走就是因为这个。”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然而那里果真没有半分慌乱,“我发誓!”她说。
短短三个字,带来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沉默,“你伤了我!”许久,擎云站了起来,他看着这个已经不愿回视她的女人,“你伤了我!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但我错了,女人是这样的吗?光用温柔,只能得到对方视若草履的回应?”
说完,他没有再问什么,一把搂起她,逼她看向自己,“看着我,别想忘了这张脸,皇北霜,对你,我从不吝啬温柔,但如果武力可以征服你,我也会毫不犹豫!”他一话尽,大手用力捧起皇北霜的脸,拇指与食指掐住为她戴上的珍珠耳环,微一用力,只听她吃痛地叫出声,耳垂上,幽冥的银色珠光染上了暗红的鲜血,与月色争艳。
擎云复落一吻,却觉得难舍难分,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只道:“上一次我放了你,这一次绝不。”擎云是有些懊恼的,儿女之事向来不在他顾虑的范围内。纵然在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想过就这么带她走。一来是不愿打草惊蛇,引了那战注意。二来,或许那时的心情,并不如现在这般渴望,渴望一个能够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那夜,怀月阁的月亮躲进了云里,昏暗的四角亭,两人久久不再说话,只是僵持着,直到该走的不得不走,该留的还是留下。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
很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天都没有兵临城下,事实上,那也不可能。云沛作为大漠上最大的一个国家,拥有四十二个大型绿洲,呈鱼形相扣,间距不过十里,卫国兵众十七万,据守要塞三处,坚如铜墙铁壁。
那战履行承诺,派兵三千,至北漠接厄娜泣族入关。已十七日,尚无消息。
广寒宫里,依旧常有箫声起,只是稍一有人出现叨扰,便会戛然而止,那吹箫的单薄身影总在院子里徘徊,似笑似哭地看着一排排逐渐长起的解马树。
这一天,如常,又不如常。
那战站在皇北霜寝宫窗前,面带犹豫地说:“天都扣下了我派去的兵马,以及你所有的族人,修书要求你亲自求和!”
皇北霜蹲在一棵解马树旁,平静地一笑,“陛下,这是对您的直接挑衅,却为何还不见您还击?”
那战烦恼地叹口气,“如果你有办法弄来你的族人,我一定会实现承诺。”
这是麻烦的事,天都太远,在中漠还有一个臣国鹄劾,要云沛为了北漠自身的纷争介入战争,那是不可能的。不到逼不得已,那战不会出兵。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是这结果!
皇北霜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今早由暗人丢进来的白纸团,上面依旧字迹潦草,排成四列:天都缴粮,同洲十四族,独圈厄娜泣,九日内饿死四百人。
擎云,你未免太狠心。
折下一片解马树芽幼嫩的黄叶,皇北霜神目清冷。
“陛下,明天请派出两千人马随我一道,迎接我的族人入关!”
“迎接?”
“是的!”
“从靖天王手上?”
“是的!”
“如果你投降,我会不惜出兵宣战!”那战沉声。
皇北霜闻言一笑,“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留在这里!”无奈叹息一声,见那战离去,皇北霜伸手摸了摸依旧刺痛不止的耳垂,那伤,还在。
酒醒了,人醉了……
酒厌了,人困了……
酒淡了,人倦了……
知否?知否?
三千离人泪,相思不相随!
知否,知否……
田地里的蔬菜上还有冷冷的寒露,已是黄昏时刻,农场边一排排木屋相继亮起幽暗的橙黄灯光,几抹身影疲惫地在窗纸上晃动。农家人过冬,无非靠着勤耕实作,祖祖辈辈传下的地,不就是为了活下子孙后代!如果知道先人苦心,也就自当兢兢业业过下去吧!对他们来说,一块地就跟一个国家一样宝贵。
翌日,皇北霜穿上了红色的嫁衣,华丽的金线刺绣布满袖褴和裙摆,凤花雪珠沿着领口排开,微光闪动。这裙衣的剪裁十分精致,紧紧收起的腰带,显出她匀称的玲珑曲线,似水肌肤在红纱下像在流动般地暧昧,再配上一枚灰亮的乌晶翡翠,出落得绝色倾城。
最后,夜佩为她戴上了红色霞冠,额前,坠着一排晶莹的宝石。
“走吧!”皇北霜对着镜子看了良久,然后,三名婢女为她拉开了寝宫的大门,门外,八将肃然,装兵着甲,见了主子出来,随即为其开道。
广寒宫外阅兵场上,两千精兵整装以待,皇北霜一行步伐铿锵地穿过三宫六院,毫不在意无数投向她们的惊叹不解的目光,霜妃入宫三月,从未见其艳比今朝。只见她往令军台上一站,廉幻随即喊道:“友兵双千,分列两队,击鼓出行!”
随着震天动地,越来越快的擂鼓声,两千人随着皇北霜出城,万人侧目,叹声似海。
雪原以北,鹄劾以南,北靖天王霍擎云,身着黑色锦衣,腹背雕龙,率众一万,马蹄跺跺地站在沙丘之上,少顷,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目光一沉。
她令他生气,她的轻易放手,以及当莽流的人截住那战派出的三千骑兵,他知道了她不离开那战的原因,的确,那是天都所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更不甘心,更咽不下这口气。可当他收到了她的信:“明见,如初!”只有短短四字,他却又忍不住地慰笑,右手背上,还绕着那块曾与她痴缠的冰玉环。他无法不想着她。
皇北霜一行到了对面的沙丘上,两千人的阵势,没有辱没她高傲的自尊。只见她柔柔一笑,果真如初,赠予他十水那日,她穿着红色的嫁衣,他穿着黑色的战袍。
“来接我吗?”她的声音依旧清灵。
擎云不由一笑,腿一蹬,架!只见白马飞踏瞬身奔去,站到了皇北霜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搂她同骑。
擎云身后率兵一万的左将军辽震见此心中大奇,从没见过有其他的人能骑坐在王的白马上,这女子是何人?
皇北霜靠在他怀里,眼里雾气丛丛,擎云低头一看,“怎么哭了?”他道,一手为她拭泪,就在这时,廉幻当弓一箭,射向擎云,似乎有意射偏,仅仅迫得他下马,擎云避箭着地,手一挥,辽震列兵,万箭待发。
“住手!”却在这时,皇北霜驰马离开擎云一百步。“放下箭!”对着辽震下令。
擎云扶剑,不解地看着她。
皇北霜一咬牙,一手拿着一把白光闪闪的匕首,对他道:“放我厄娜泣族人民及那战友兵,否则我会杀了飞踏!”说着,匕首立在飞踏额上,随时可以狠心锥刺。而那白马却像是知道还她泽命之恩,竟是一反常态地不见动弹。皇北霜一手摸着马鬃,悄声道:“好马儿,对不起!”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擎云。
他站在那里,愤怒,已经成了他眼里唯一的讯息。
人是不可以太孤独的,所以总是交朋友。
人又是不可以太愚蠢的,所以总是求一颗真心。
然而,真心在何处,各人不相仿,有时,甚至会出人意料……
例如现在,在众人心里,以马换人,根本是场儿戏。
却偏偏,它扎上了那人孤独的心头。
“放人!”一声令下,辽震领命,一万战兵分道两边,从后面,蝼蚁般走出厄娜泣的族人,以及那战的迎兵。
擎云阴森地看着皇北霜,此时她给他的伤,已经不只是自尊与骄傲的挫败,还有她那明知不可行而行的冷酷。皇北霜何尝不知道,无论是否以马易人,他都不可能平白屠杀一个奴隶大族,更不可能长久扣押那战红衣骑兵,提前造成云沛与天都背水一战。他只是想给她一个来到他身边的理由,可是,皇北霜今天的一切,他都将永远牢记,她穿着他们邂逅时的衣裳,她笑着对他承诺如初,竟然都是为了让他毫无戒备任凭玩弄。江山皆在英雄手,偏偏难过美人关。
皇北霜看着他,当真忍住了眼中几乎夺眶的泪水,她不哭,起码现在不哭。
擎云怒吼一声,左手抽剑,右手当空,只见白光一闪,冰玉环断成两段,落在了黄土上,他的右手背,淌下殷红的血,如同那夜她的耳垂。
皇北霜看着逐渐被风沙掩埋的玉环,面色惨白,却是沉默地带着七千多族人,五千多士兵不徐不疾,步步为营地撤退。
留下背对一万人,伤怒难平的公子擎云……
一直到深夜,皇北霜一行人才穿过了雪原,到达云沛边城广平。让廉幻夜佩安排众人歇息,皇北霜没有见她那厄袖兄长,就独自一人驱马到关口,她忧伤地摸着飞踏,“对不起!”然后撤缰放马,任它飞身而去。
飞踏一直回奔着,奔向那个依旧独自站在大漠里,无比孤独的身影。
白马易人七千三,一剑反目斩玉环。
从今以后,谁也不欠谁。
皇北霜自那日一回就常昏昏沉沉地睡着,醒又不醒,膳食也进得少,总是一幅涣散神情,似乎谁也不想搭理。第三天,她们十一人及五千短兵先行回到了广寒宫。厄娜泣七千族人暂时驻扎在广平城。
她的凯旋,早已在王宫里传成一片,回宫后更是常有妃子聚首闲谈,讪笑天都君主居然为马所困,个个猜想着那北靖天王定是人头猪脑,奇丑无比的怪胎。
想来这一次,当真折了擎云的名声,不几日,已然贻笑天下,尽人皆知。
然而这天,广寒宫议政殿,一等大臣二十七人,与国王那战共同商定了一件整个云沛国人民都想不到的决定。
“陛下,霜妃睡了!”再萍跪在门边,拦住了那战。
“胡说,我听到她的箫声了!”那战微有不悦。“让开!”
皇北霜此时正坐在床头,听到门外声响,立刻收起玉箫,那战大步而来,坐在床边。“自从那天回来,你就天天这么睡着,会生病的!”他看着她消瘦的脸。
“陛下费心了!”皇北霜的回话带着些感动,从入广寒宫的那天,他就一直善待她。嫣然一笑,她道:“陛下是否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见她起了头,那战倒是顺题,“当然,不过,有件事要先告诉你!”
皇北霜平淡地问,“何事?”
那战定定地看着她,“立你为后!”
此话一出,站在床边伺候的再萍、夜佩猛惊,差点弄翻端上来的消夜。
“陛下在开玩笑?”皇北霜没有什么反应。
那战一哼,“没有!”
“太子生母的妤妃,以及身怀六甲的佳嫔都不会同意。”
“你同意就可以了。”
皇北霜闻言一笑,“凭什么您认为我会同意?”
那战拿起一道点心,甜滋滋吃了两口,回道:“你是个有权力欲的女人,而且你的权力欲包含着你对自己人民的责任和怜悯,你有资格做王后。”他说着,又吃了一口,“此外,现在这大漠,即将硝烟四起,其中两股势力都和你有瓜葛,你觉得还回避得了吗?”
知皇北霜者莫过那战,这胸怀天下的国王,深深了解那种为政为民,可以不顾一切的感觉,如她。
“你爱我?”皇北霜问。
“不爱!你不是我的女人!”那战答道,声音毫不犹豫。
“你不会碰我?”她又问。
“不会,除非你主动。”他笑。
“……”她沉默下来。
“行?”
“行!”
没有温存,却有种知己相逢一言解的默契。求婚,竟可以这样平淡,是因为没有爱吗?有爱,人才会痴狂难解。皇北霜看着那战,莞尔一笑,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脑海一片空白。
醒了,那么多天,没有见到你,所以我醒了,因为梦里没有你。
醉了,那么多夜,没有见到你,所以我醉了,因为身边没有你。
冷酒欺唇,我知你的伤痛还在,
所以,我连想你,都不敢了……
皇北霜,族姓厄娜泣,位称娜袖。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至,入云沛和亲,展王初见,喜其貌,即封霜妃。其后不足四月,赞其贤,终至广寒立后,赐号关影。于公元三百三十一年深冬,断亥日,正式册封,诏告天下,大赦三洲。又七日,展王为悦其心,俱收北漠厄娜泣族七千余人入关,另辟疆土,破田建居,置其,博得关后一笑。
浩大的册封典礼,预示着皇北霜正式站上大漠历史的舞台。
予我长袖,我必善舞!
要说一个人如果伤害了另一个人后,就非要也伤害自己来获得平静,那只能说明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情感上的依赖,而为了保持这种依赖不被淡化,人就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现在的皇北霜。
“霜妃,真要这样吗?”夜佩忧心地说:“万一让人看见了,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皇北霜一笑,“那就让人笑呗!”声音里不无寂寞。
“那我真点了!”夜佩紧张地确认道。
“点吧!”
“我点了!”说着,夜佩拿起一支毫笔,往茶几上的一个小贝盒里蘸了许久,笔头上染上了朱红浓稠的液体,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她对着皇北霜藕白纤细的臂膀犹豫再三,终于在上面点下了一朵三瓣芙蓉。
“好了,什么感觉?”点完了,她忍不住问。
皇北霜小心地放下衣袖,才轻道:“傻丫头,又不是毒药,能有什么感觉?”
夜佩舒了口气,“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奴婢真是惊讶!”
皇北霜道:“除了弥赞,生活在黄沙乱土中的女人,一女几夫,兄妻弟占都很正常,贞洁并不是十分重要,所以没有人会点守宫砂!”
“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吧!”夜佩十分担心。“王后是处子,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我会小心不被人发现的,别多心了!再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守宫砂。”皇北霜讪笑起来,扭头看着窗外的解马树,又长高一些了,开春以后,就会开满白色的花儿吧。
点上了守宫砂,莫非她想证明什么吗?她不知道,只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虚伪和贪婪,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
“再萍,把我的箫拿来吧!”皇北霜走到窗边,若有所思。
“凉箫伤神,您今天就好好休息一晚吧!”再萍回道。
皇北霜却叹口气,“不行呀!我平静不下来!”
“怎么平静不下来了?”
孰料,那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棋盘,“睡不着的话,下盘棋如何?”说着,将棋盘摆上了茶几。
皇北霜微怔,“陛下,我并不善弈!”立后之起,她与他以你我相称。
那战一笑,“别太好胜!只是放松一下,让你三子。”说着,已然摆好了棋,待她坐下。
皇北霜无奈坐下,一手持棋先下。“陛下是否太自信,让我三子可不是轻松的事!”
说着,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心投到了棋盘上。
房间里很安静,过了两个时辰。
“如何?”那战问。
“甘拜下风!”皇北霜回答得很艰难,她输得很惨,从未这么惨。“陛下棋艺超群,怕是从未输过棋吧!”
那战笑起来,“输过,在互开的情况下,输给一个小我八岁的少年!”
说完,他开始收拾棋子,忽而轻道:“想知道吗?靖天王的事!想知道的话,就再下一盘吧,你能坚持多久,我就说多少。”
乍听这个梦里呢喃无数次的名字,皇北霜不由心一跳,她犹豫了一下,在棋盘上轻轻放下三子。
“不知道他是谁,却喜欢他,为什么?”那战落下一子。
“有的人,处了一辈子也不能令你动心,有的人,只消一眼,就能将你尽收掌间。”皇北霜落子。
那战看着棋面,目光悠然,“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东漠要塞准城召开的四国分疆议会上,那时他十八岁,怎么看都是一个冷淡的少年,那一年也是他最后一次亲自出席诸王议会,最令人注目的,就是他带了两位王后同行。”说到这里,那战又落下一子。
皇北霜持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铿锵落子。
“十五岁就立下两位倾国倾城的王后,没收侧室,却有很多的女人自愿无名无分为他侍寝!”那战夹起一子,在棋盘上一点,“擎云就是这样的男人!”
皇北霜定了一定,感觉手臂上的莲花像烧开的水一样滚烫。稍久,她勉强落子。
那战一笑,“那天我与他下棋,输得比今天的你还惨!”话毕,那战落子,死死杀掉皇北霜糟糕的棋面布局。
皇北霜停了下来,“您恼了吗?输棋!”
那战看着她,“恼了,于是把棋都扔到他脸上。”说着,还轻轻笑了两声,想他那时已经二十六岁,有五位王子和两位公主,从小善棋的他,第一次中盘认输,输得彻头彻尾。
皇北霜闻言一惊,“后来呢?”
那战却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该你了!”
皇北霜落子。
“后来他一剑斩了棋盘,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关于他的消息,多是从莽流那里得到的。”那战再落子。
“莽流?”皇北霜在棋盘上找了半天,急急又下一子。
那战看着她落子的地方,“你这样乱,可会坚持不下去!”说着,他下了一手杀棋,“莽流是一个间谍组织,常年贩卖各国政治机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是怎么来的,但确实很准。”
“和天都有关?”皇北霜又一乱子。
“我一直都在怀疑,莽流就是天都的影子,自若问建立汾天打乱大漠格局以来,这个猜测已经毋庸置疑。”说完,那战落子,“你要输了。”
皇北霜闻言,干脆胡乱下子,“最后,陛下要告诉我什么?”
那战一笑,“男人有男人的尊严,你该明白,以后广寒宫再不会是他能来去自如的地方。”说完,落子收棋。
他是她的夫,却从未听过她落在枕边的耳语,
她是他的妻,却从未见过他烙在胸口的伤痕,
他知她的意,她了他的心,
他们是向着南北绽开的两片花瓣,
开在同一朵花上,却尝着不同的露滴。
广寒宫建筑复杂庞大,除大堂正殿,妃宫庭院外,还有不少密道隐宫,可以想象,一个历史悠久的王族能有多少舍不下的秘密,藏不完的把柄。所谓谋者多虑,思者多心,在那些阴冷无人知道的宫道上,又必是留下过怎样的苦恼和惆怅。权者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永远都放不下担忧的心。然而,事实上,也正是那些为了保护自己秘密而存在的地方,成了窥探者理所当然的目标,就好像是放在桌子上,一杯清清楚楚的美酒。
如果那战会为了这杯酒而烦恼,那么擎云则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饮酒人。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鉴日,那战亲自封死广寒宫密道影殿七十八处,增建哨岗廷卫十七处,让秘密永远成了他心中将随时间流逝的一点尘沙。那段时日,广寒宫里夜夜回荡着毁墙填道的吭吭声,像是预警一般,封死了每个人动荡的心。
在关影宫院子里的解马树已经长到超过膝盖的时候,云沛封关。
无人可以进城,亦无人可以出境。
风很冷,吹秃了摇曳生姿的树儿,却吹不干覆在树干上冰冷的寒雨。是夜,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从鹄劾出来,一路往北的长长驼队。队伍的正前方,是天都有名的大将军机华,他粗糙的脸上,还落着几滴雨水,却依旧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在漫漫长路的那一头,就是他情人一般的故乡。
鹄劾边城麦卡,这几天就像是云沛的广寒宫一样嘈杂,靖天王软禁国王古查以后,开始向天都输入鹄劾的物资,一点一点掏空了这座有一百七十年历史的政权大国。
天都的镇南军每天都在麦卡城的大街上往来,持刀衣铠,神情肃穆,铿锵凿凿的步伐深深地凝结了这个冬季里最残酷的一阵北风。天兵入城军令第一条,不准对无反抗的贫民下手,违反者死。然而,在旁人看来,这也不过是世上存在的另一种虚伪,既然是贫民,你收了他的财产,又如何叫他不反抗?天底下染血的鞋子,都穿在拼了命想活下来的人脚上。
每当鹄劾一个无辜的百姓哭丧,天都就会多一个同样无辜的百姓谢恩。
此时,擎云坐在麦卡王宫的大殿上,依旧穿着黑色的锦袍,深灰色的眼睛,全是轻浮迷离。酒宴上,还坐着史记叟容豁及辽震等几位大将军。他们却是毫无欣赏面前轻歌艳舞的心思,只见辽震豪饮一杯,干燥的声音混着焦急,“陛下,为何还要给鹄劾留这么多东西!”
这一问,却没有坏了擎云的雅兴,他笑道:“容先生!您说呢?”
容豁看着面前的酒菜,点点头,神情凄伤,“全都拿走,鹄劾人就会彻底造反。留下半口残粮,就等于压住了这根求生线。”
擎云闷哼一声,喝下一口酒,“知天下者莫过先生!”
容豁却一阵怪笑,“公子请放心,容豁若能活到最后,必将把公子白马易人这桩奇事好好记上一笔,保证即使过了一千年,也不会有人遗忘。”容豁言辞不无讥讽,靖天王风流一世,如今却在这儿女之事上栽下如此跟头,倒让人出气,想到这里,他举茶将饮。
“大胆!”却见辽震怒发冲冠,一把大刀,削下他头顶花髻,瞬间,一撮撮银丝落在了菜肴里。容豁呆住,还未回过头,另一位前锋大将索匝拿也上前一枪,缴下容豁披身华衣。这两人对付容豁这样的酸叟自然是像老鹰捉小鸡一般,玩弄得他全没了力气,一身狼狈地坐在堂下。
嘻!忽闻一声沉笑,一直坐在大椅上看好戏的擎云终于开了口,“退下!”说着,小抿一口霸酒,唇边沁着冰冷的水光。“先生真是很喜欢自讨没趣,怕死又为何频频挑衅呢?”他那持杯的右手背上,还深深印着一道快剑红疤。
容豁爬起来,披头散发,没了外衣,更是抵不住这寒宵凉风,不由一阵抖,坐在桌边猛打喷嚏,“公子若是受不得挑衅的人,容豁早就没命了!”想来还是知道要说些好话讨好面前的主子,这叟低着头没再敢看擎云一眼。
“先生放心吧!某种程度上来说,留一个先生这样的人在身边,我的头脑会更清醒一些!”擎云没作计较,只是轻笑,“再说,我也想看看,最后在史记上,先生会如何记上我这一笔!”说完,便起身,他一站起来,在座其他将领都赶紧站起,齐齐看着他,可见训练有素。擎云回头看了一眼,“你们自便!”旋即转身。
“陛下!”却见坐在他桌边的一位美姬叫住他,“今晚……”
擎云眼光一冷,“不必了!”
这般森冷吓得众人一怔,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宠幸任何女人了。
其实,擎云不是不想要女人,只是起码现在不愿意要,他不想在忘不了她的时候要女人,因为那只会让他更加愤怒,更加乖戾,更加忘不了她的羞辱和无情。她并不是葡萄架上摘不下来的那一挂,不是吗?他又何必拿别的女人代替,这样无聊的自欺欺人向来不在他行事的准则当中。
那战也好,皇北霜也好,都不可能拦下他踏平宁广四十二洲,一统天下的铁骑。
终有一天,在那广寒宫中,他会还给她十倍。
人醒不醒,酒醉不醉,早就都无所谓,只要那口烈酒还烧在胸口,他就不会回头。
我有白马名飞踏,乘风来相伴;
你有蓄云冰玉环,对月照酒盏;
犹记嫦娥玲珑身,夜夜梦中缠,
如今花痕伤在手,次次握拳难。
醉后已无愁,酒中再无欢,
赔尽心中一池春,尝尽霜冷一点半!
终一日,此将还!
终一日,此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