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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万劫之劫

漠风吟 简暗 10579 2024-10-18 15:45

  冬季,坠落在各大国与大国之间的小绿洲上,挤满了来自各方的难民,鹄劾的,汾天的,其他游走民族的,多数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没有防寒的衣服,露在寒风中的肌肤到处都是紫疮青斑,人人都有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透着凄凉绝望,在风中奄奄一息。

  他们二十个人一个圈围坐着,中间架着篝火,只见一人拿起手中大饼咬了一口,末了,忍不住还闻几下,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旁边的人,那人拿饼也只咬了一口,便又传给了下一个人,这些人就这么一人一口传着一块沾满了灰与口水的饼,是何滋味,无人在意,为的什么,无非一条小命。

  一开始这些难民都各吃各的,其他人饿急了也只好抢,但这么反复抢来抢去,时间一长多数粮食都糟蹋了,还害死了不少人。直到最后,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他们将粮食集中起来,每天是一人一口,不准抢,不准偷,更不准多吃,嘴巴大的咬一口算是占了便宜,嘴巴小的那就活该。这么一次两次下来,这帮难民总算是没再闹腾起来,人是一种坚韧的动物,只要有一点喘息,就可以忍下去。

  “臭小子,你竟敢吃两口。”随着一声凶狠的叫喊,那多吃了一口的孩子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打他的是个汉子,“把他丢出去!”在这些圈子里,谁要是贪心多咬一口,就得驱逐出去,那等待他的就是饿死。那孩子被打得头冒金花,却死死跪在圈子里不愿意离开,虽然年幼,目光却执着。

  “别打了,我这口不吃了!”这声音听来熟悉,一看,原来就是占别的老母亲,“我的就让给他了,还是个孩子,原谅他吧!”

  老人把孩子抱在怀里,两人都是一身的伤。

  孩子在她怀中依旧倔强地不肯哭泣,“婆婆!我会报答你的!”

  汾天。

  于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鉴日,封关。

  汾天都城和烟的大街上,最多的不是茶楼酒馆,而是比武的擂台和药铺。自狂血王征兵以来,跃跃欲试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在这个国家,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当兵,某方面来说,若问的九赦一斩为这块单薄的土地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稠血动乱,同时也带来了急速的敛财和垄断。无论有多少逞匹夫之勇,恃计谋之毒的人如何拼个鱼死网破,最后获胜的,永远都是国军——黄天狂兵团。

  此时和烟王宫校场上,正在举行点将擂。狂血王若问嚣张地坐在宝座上,目光犀利地看着台下入围的百名枭将。这些都是三十日来,从全国脱颖而出的猛士,每人斩杀对手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杯茶由热至温的时间,手下亡灵的数目全部不少于五十人。他们此刻犹如饥饿的野兽,双眼绽着不祥的红光,狂躁地看着台上的若问。

  若问讥讽地一笑,看来这帮人颇有向他挑战的意思。

  “诚象!”若问道:“开始吧,让我瞧瞧你都找了些什么种来。”

  诚象躬了躬身,站到百人面前,“汾天充军,凡能者不拒,点将开始,首选前锋!”

  说着,百人退到候选席上,只听喀一声,台上冲进十个士兵,“前锋者须以一敌十!有意者上前挑阵!”诚象一说完,立即有几十个人站了起来,诚象一笑,“好!一个一个来!”。

  日上正空,斗台上的血泽越来越稠越来越深,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一对十的战局最后剩下了九人,九人都气喘吁吁,浑身浴血。

  “就这么点儿?”若问显然有些不满意,无趣地喝了口酒。他身旁一边坐着若岚和绯问,一边则坐着那麻随王室唯一一滴血脉——雨九公主格心薇。她看着若问,眼神充满疑惑,被捕五十天了,若问从不正眼看她,连她一根寒毛都没碰,却奇怪地老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只给她穿红色的衣服,不许她四处走动,更不许她说话,他们一日只吃一餐。

  刚开始格心薇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容貌保住了性命。她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他的阴鸷和嚣冷一直挑拨着她深埋在心中那团愤怒的火焰。

  “副将须以一敌十五!勇者上前!”诚象没稍等,立刻宣布下一战。

  剩下的四十人中又站出了不少,台上冲上十五人,再见血肉横飞。

  这一天的点将似乎没有中途休息的意思,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终于到了大将战。诚象站在台上,叫人扫下了一波又一波污血,接着厉声喊道:“大将须以一敌二十!勇者上前!”这一次叫喊,站出来的只有七人。然而这七人个个身形威猛,杀气腾腾,全都没有看着擂台,反倒是盯着观台上的若问发出磨牙的声音。

  已经是深夜了,若问总在夜里更加躁动,看着台下双双挑衅的兽眼,他阴冷一笑,嗖地退下黑色披肩,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朝着擂台每进一步,那七人便徐徐跟上一步。

  诚象一见首领这模样,就知道他起了杀意,刀不见血必难平静,于是赶紧一边退了下去。

  若问跳上擂台,看着围在台下的七个人,讥笑道:“上来吧!能活着的就是大将!”说着,已然抽出腰间宝刀,刀刃上,是饥渴的光芒!

  七人彼此互看一眼,瞬间全冲了上去,“杀死若问!”

  一时起,只见红光闪烁,若问唇角勾起冰冷的笑,他窝身一跃,便是主动冲到了七人中间,上去就是一阵狂斩!他的身影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犹豫,银色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割裂面前分不出谁是谁的血肉,他的眼眸由深紫转为暗红,他冷峻的五官反复溅上猩红的热血,这个时候,怕是无论谁站在他的面前,都必免不了被一刀砍下吧!

  上台的七个人,武功皆不是泛泛之辈,也正是这样,终是彻底成了若问发泄狂躁的工具。

  许久,擂台又成了泣血的鬼潭,若问陡然停下瞬动的身影,站在中间,胸口起伏,口里吐着强烈的热气。而他的脚下,全是面目横飞,支离破碎的尸体。他站在那里,吸毒一般舔着唇边的血滴,暗红的眼眸终于转为深紫,黑色的短发贴着汗水令那寒风怎样也无法吹动。

  “诚象,重新点将吧!”他悠然一笑,十字挥刀两下,将附刀的鲜血甩下。

  安静,星空下只是一片安静,先前点出的十四名前锋和副将站在一边瞪着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到了吧!在至强者面前,一切都是无效的!”诚象站在台上,看着吓得有些怔然的众人,似笑非笑地说着。除了黄天狂兵团的人,其他士兵很少亲眼见过首领的身手。

  然而,对于这一幕,情绪最为震动的当属格心薇,她陡然明白了这就是若问能独霸狂兵,令麻随瞬毁的原因。格心薇从小生活在王宫中,熟读千书百家,知晓天下格局,却从未受到父兄的半分重视,不仅这样,还因为她出生卑微,母亲懦弱,受尽了王宫大殿里令人发指的虐待,她甚至想过要逃走,却偏在那日遭逢若问灭族,狂火焚尸。十三天后,当她终于从一堆焦尸中死里逃生,却发现那些曾经自以为是,夜郎自大的贵族侯将,竟已尽是死得那般毫无尊严。他们不配,他们根本不配与她同日而语!从那一刻起,格心薇心中好像凉泉流过,那么通畅,奇异的通畅!她对力量的崇拜,也在那一刻觉醒。

  “陛下!”万众瞩目之下,格心薇叫住怀抱若岚绯问浑身是血的男人。

  若问一沉,回头森然低吼,“我好像说过了,开口说话便杀死你!”

  格心薇听他这话,不禁颤抖了一下,但从刚才开始,她就下了一个决定。

  “陛下!我要说话,我要脱下这身红衣,我不是幻影,我是格心薇。”说着,她果真一件一件脱下了身上的红衣。

  看着她逐渐单薄的身体,若问的眼神幽暗下来,从一开始,她最像皇北霜的,就是那双尽管颜色不同,却有着同样气魄的眼睛。

  格心薇脱光了身上的衣服,站在若问面前,“陛下,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这时寒风一吹,她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却见若问一笑,“你想当我的女人?”

  格心薇目光微沉,肯定地回道:“我想!”

  寒风中,听得若问一阵嚣狂大笑,许久,他才道:“那么,舔干净我身上每一滴血!”

  那一夜,汾天王宫,躺在若问床上的女人又多了一个,但不同的是,这个女人的心头,有一股火一般的欲望。

  我愿意匍匐在你脚下,舔干净你身上每一滴鲜血,

  我愿意恭候在你身旁,爱着你掌心上坚硬的黄茧;

  那一刻,我愿意将你的所有慰藉。

  为了你那双有影无人的眼,

  为了你手中那把弑神灭圣的剑,

  我等你将一切踏碎,我等你将万物销毁,

  一直到劫灰落地,众生平等的那一天!

  翌日,若问坐在和烟宝座上,两边是蛮狐,狼头,诚象,落鹰等人。他们都看着跪在大殿中间,昨夜大胆不已,向首领月下献身的女人。

  只见格心薇跪在地上,身穿黄色锦衣,神情孑然,不一会,她玉一般的声音抑扬开来。

  “乱世将起,枭雄割据,但我格心薇知道,为王者必属狂血。所以,为了尽快让陛下登上苍茫大漠的顶峰,妾,斗胆提出建议,汾天不能长久无治,无册,无章。否则必难敌北领天都,南域云沛。因此建议,战前建立三军两府。三军是镇远军,此五万,留守汾天;南伐军,十三万,讨伐云沛;持国军,即黄天狂兵团,为国王亲兵,进退唯王。这三军各司其职,定国者镇国之乱,国安,则兵强,南伐者缴敌之狠,战胜,则国强,此为军部。一国之立,一则以军,一则以本,因此再设两府,一是布库府,管理钱粮;二是兵丁府,分配兵员。此三军两府必可安国镇兵,襄助陛下夺得天下大统!”

  格心薇说着声音便更加洪朗,跪在地上,她的身体还记得昨夜狂放的疼痛,记得若问毫无柔情的占有,更记得与其他两个女人同榻共事的羞辱。

  然而,在她来说,映在她冰蓝眼瞳中的若问便是神,是能毁灭一切不公平的神。

  若问看着跪在下面的女人,为了保住性命,她从来不敢违背他丁点儿,一个多月来,半句话都不敢讲。如今,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般青涩的身体勾引他,而且,她成功了,昨夜至今令他回味,令他彻底想起抓到皇北霜的那个瞬间。

  然而,她的确不是皇北霜,因为她的眼睛里多了一股野心勃勃的光芒。

  哼!女人,真像花蛇一般,什么种都有。

  “哦!不愧是王室出身!”若问冷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嘲讽,却不知讽刺的是谁。

  “娘的!这妞儿还真有意思!”狼头忍不住一叹,“比那个皇北霜更有意思!”

  旁边的蛮狐似乎老喜欢跟他一唱一和,于是接道:“那是!皇北霜是奴隶民族出身,这个可是政权民族出身,虽然瞬间就给咱捏了,不过终究是个公主耶!”

  诚象也搅和道:“这种敢脱衣服给人看的公主,老子可听都没听过!”

  “首领的滋味怎么样呀?”年纪最小的落鹰更是在一边下流地看着格心薇,讥笑道:“可别上瘾啰。”

  这一帮全然土匪本色的粗野男人站在大殿,在若问面前对着她口无遮拦的嘲笑,格心薇却没有丝毫动摇,她看着若问,冷道:“陛下对前麻随王室有何评价?”

  众人见她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不由噤了声,只见若问笑道:“垃圾!”

  听到他的回答,格心薇竟露出讪笑,“格心薇出生于这一堆垃圾当中,十九年饱受羞辱和虐待,虽名义上是九公主,实际上比一个奴婢还不如,是奴婢起码没人欺负,是我格心薇,便可让人随便拿来撒气,随便拿来辱打。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强者反被弱者统治,无能者反倒压迫怀才者。”说到这,她抬头看着若问,“然而,陛下,你却可以令强者至上这条真理重来。格心薇对此坚信不疑。”

  她的话说完了,久久无人搭腔,列站两边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几乎全被这种澎湃的情感淹没。若问坐在殿上,俯视着格心薇,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等他抓到了皇北霜,定要将她们两个好生比一比,那会是多么有趣!

  没一会,若问开口了,“诚象,按她说的,建立三军两府之事着你去办,此外,落鹰,联络好你手上的暗人,现在开始,我要随时掌握各国动向!至于格心薇……”说到这里他看着她,“你就跟着我吧!我倒要看看你玩什么把戏!”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冠丑,雨九公主格心薇,位列汾天第一谋士,独掌若问后宫,无名无分,十日内,建立三军两府,重整国之栋梁,至此,汾天逐渐由匪入正,形成了一个真正的统治圈。又七日,南伐军逆向东横,占领汾天至弥赞,汾天至云沛之两大要塞准城及雨果。与据守鹄劾的天都大军对云沛形成夹攻之势。

  “风暴,快跑!”

  大漠南边的一块小绿洲上,一片嘈杂叫喊,只见千颗头颅攒动,看来是遇到了少见的风暴,众人乱作一团,全都涌向西边。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暴,而这个小小又贫瘠的绿洲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如果不能及时逃离,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同这小绿洲一起,被狂沙淹没,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被人踏在脚下的黄土。

  “婆婆,婆婆,快点!”瘦小的男孩子拖着半晕厥的老妇,那老妇早已被人踏伤,踝骨全碎,她用力地抓下男孩扣在她肩膀上的小手,“好孩子,你走吧!婆婆要在这里等!”

  男孩子满脸是泪,依旧紧紧抓着老妇的破衣衫,“婆婆,我带你走!”

  老妇却闭上了眼,双唇发黑,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会来接我,我儿子……会回来的,这里离鹄劾最近,他……一定会来找我!”

  男孩子拖着老妇在人群里艰难地前进,旁边奔走的难民没有一个停下来帮忙,像他们这样的情况早就屡见不鲜了,谁又还会落下同情!

  老妇的脸贴着土地滑动,竟被剐得皮开肉绽,“好孩子,婆婆等得好累,你帮婆婆去找他,然后带他来接我,行不?”

  听她这样一说,男孩子才低头看她,手一摸,全是鲜血,“婆婆?”

  老妇倒在地上,反复被人踩踏,男孩瘦小的身体根本挡不住那些奔命的大脚。“别踩了!别踩了。”他凄厉稚嫩的哭声却是无力地回荡在人群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妇闭着眼问。

  “我叫飒满!”

  “飒满,婆婆的儿子出使云沛,是一个大英雄,他叫占别,你去帮婆婆把他带来好不好?”老妇说完这话,便没再吭声,只有枯萎的花发随着飞沙舞动。

  飒满一愣,轻轻地将手放到她的鼻息旁,许久,这男孩满眼是泪,猛地起身拔腿就跑。他跑得很快,瞬间便消失在奔走的人群里,身后,只剩这被人踩来踩去,却像是睡着了一样的老妇。

  那一天,狂沙怒吼,淹没这个寂寞萧条的小小绿洲,带走了,不知多少不住思念的魂魄,那一坡黄土,好似山一般的坟冢,静静筑起在苍茫大漠上。

  什么是劫?轮回是劫。

  这个红尘受着谁的玩弄,走了多远,又得从头开始,那血,那泪,那祈祷,还有那疲惫,都要卷土重来,是为了什么?谁人知晓?

  少年飒满,或许因为他年少,所以他单纯,或许因为他单纯,所以他知恩。怀里揣着婆婆留给他的信物,他决然离开了游走难民群,向着南边走去。

  他走了很久,全身都是越来越深的冻疮,如今,连他的容貌,都已十分模糊。只剩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终于到达了云沛边城。

  “我要见国王!”他对着站在门口的守兵,狠狠地说。

  守兵见多了这样的难民,全是一阵大笑,只道:“走走走!国王没空见你!什么东西。”

  飒满被他们猛地踢了出去,他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孩子……”他想起了婆婆的话,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也没有人抱过他,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流浪,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或者八岁,或者九岁,没有人在意他,更别提夸他是好孩子。想到这里,飒满眼里不禁又蓄满眼泪,一滴一滴落入了干涸的黄土中。

  “让我进去!”他跳起来大吼,病弱的身体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这一吼,守兵们倒是吓了一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十个守卫就这么围了上去,看着面前矮小病疮的身体,似要再补上好一阵踢。

  “你们干吗?”这时一个束着长辫的男人走了过来,看来职位较这些守兵要高一些,他拨开众人一看,“这小孩儿哪来的?”声音听来平和,既无讥讽也无惊讶。

  “允再兄弟,这小子说要见国王!”一个肥兵回道:“八成是有病,正要打发他滚蛋。”

  “我没病!我要见占别!”飒满大叫。

  “占别?谁是占别?”肥兵狂笑起来,“你们听过没?”

  其他的守兵也笑起来,“听过才有鬼!”

  却见这个名叫允再的人眼光一冷,“哪个占别?”他问。

  飒满抹了抹嘴,大声回道:“出使云沛的大英雄!”

  他这一说,守兵们更是笑得没谱,“爷们都是英雄,可就没听过什么大使占别!小子快滚,不然抓你当箭靶儿。”

  这男孩子一愣,半天也回不过神,谁是英雄,英雄无名。他又怎么知道,那个婆婆口中的英雄儿子,早已软禁在广寒宫中,连国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徒留一个英雄梦!

  嗖地一下,却见允再扛起这孩子,几个守兵一惊,“允再兄弟,你这是……”

  允再丢下一小袋黄金,“只是个小孩子,通融一下吧,我会看好他的!”说着,便扛着飒满进了城。

  也正是在那一天,云沛布防,扩大边境线,悄然无声地开始准备战场,不出三天已将雪原、弱水、瓜洲纳入战争圈内,形成了一条与汾天鹄劾隔离的警戒线。从那战的角度来说,他绝不允许战争打在云沛领土上。

  第四天,关影王后皇北霜再次收到了暗人密信:鹄劾有人来寻占别,来人年仅九岁,询问后只为报其母死讯。如见,则三日入宁,如不见,则即刻遣返。

  皇北霜思索再三,着令晋见。

  送飒满进宁都广寒宫的不是允再,中途似乎也换下几人,一路却没停下。只三天,到了殿上,这孩子却是一脸震惊,皇北霜坐在那战旁边,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知道无论谁从外面那个地狱进入云沛,都会和他一样被这种梦一般的瑰丽和平吓住,如在梦中。

  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宝座上的国王。

  “带占别出来!”那战靠在椅子上,令道。

  那孩子赶忙抬头四处看,没过几刻,占别出来了,虽然面容有些焦虑憔悴,但身体却依旧养得肥肥胖胖,在广寒宫关了这么久,除了不自由外,一直是好吃好睡。后面的士兵将他一推,他站到了飒满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飒满往地上一跪,“哥哥!婆婆死了!”说着,一手拿出占别母亲留下的酱紫色腰带,带子上赫然绣着“天神降子,取名占别”八个字。这确实是母亲的,占别一见,激动不已,两手拎起飒满,“胡说!我娘怎么会死,她说了等我回去!”

  飒满大哭起来,“婆婆还在等你!婆婆在黄土下等你!”

  一听这话,占别勃然大怒,转身指着那战,“都是你,软禁我!如果你出兵,鹄劾就不会有今天!”

  那战却一笑,“哼!如果天都的大军可以轻易拿下鹄劾,我云沛天兵同样可以!靠别人才能活下去,不如一开始就死掉!”他这一说,泼了占别一身冷水,他愤怒得发抖,却无从发泄。那战悠闲地往后一靠,“你不该怪我,软禁你是救了你的命,别忘了,占领鹄劾的,可是天都!”

  那战这话一出,竟是令两个人同时心生一颤。一个是鹄劾大使占别,他如梦初醒,双手握拳,眼中绽放出仇恨的烈焰。另一个却是关影王后皇北霜,她忧心地回过头看着国王,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要走!”占别一声吼,

  那战轻轻一笑,“巫季海,将他的玄弓还给他,再配战马一匹,命令所有城关不得阻拦!”

  占别看着那战,竟是深深行了一礼,拿起飒满手中的腰带就踏出了宝殿。

  飒满呆呆站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皇北霜这时向旁边的夜佩点点头,夜佩便过去将飒满牵了来。

  “好孩子!家在哪?”皇北霜心疼地看着他。

  “没家!”飒满回答。

  “也没有亲人?”皇北霜毫无意外地问。

  “没有!”

  “你愿意跟着我吗?”

  “跟着你是不是可以住在这个漂亮的地方?”飒满呆呆地问。

  “这就要问陛下了!”皇北霜一笑。

  那战回头看着,笑道:“你会做什么?我不要没用的人!”他显然心情不错,竟逗起这孩子。飒满一听,以为自己表现好,就可以住在这个神仙住的地方,赶紧跪下来说:“陛下,我叫飒满,我会唱歌!”这几天他一直受到完善的照顾,声音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清吭。

  “哦?”那战大笑,堂下各文武将领也笑起来,“那唱一首来听听!”

  于是,少年飒满在广寒大殿上大声吟唱起婆婆教给他的劫歌。虽然,他并不懂其中含义,却依旧用那稚嫩的童音深深打动了皇北霜的心。

  天神!天神!

  问你为何笑不停?

  黄沙走,血泪流,

  白发苍苍红尘狗,

  入梦依旧寻米粥。

  地鬼!地鬼!

  问你为何哭不停?

  寒风亲,血雨淋,

  瘦骨嶙峋人间景,

  醒来不忘缝单襟。

  是劫儿将行,

  是命儿已定!

  抱着贱命一条,

  等着神鬼来取!

  神鬼是何人,

  且问宝殿侯将行!

  谁人无三跪,

  便是谁人为!

  这孩子陶醉地高声唱着,却见堂上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都不敢出声阻拦,只是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只有皇北霜,扭过头,深深地看着那战。

  谁人无三跪?当然是国王!这歌唱到了最后,竟是言之凿凿地将国王比成神鬼!

  出兵的是王,上阵的是兵,牺牲的是民。无辜的又是谁?

  少年的歌声,在那战的沉默和皇北霜的凝视中,整整回荡了一个下午,直至嘶竭。

  入夜,夜佩为飒满安排了关影宫侍卫的房间,跟着廉幻习武。对他来说,这大概就是知恩图报最好的奖赏吧!起码他在难民群中艰难求生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今天。

  命运,往往在你不解之处。

  这时的皇北霜站在窗边,一脸愁绪。许久,窗边飞来一抹人影,靠在树影下,屏息沉气,“娜袖!何事唤我?”

  皇北霜皱着眉头似乎挣扎良久,才轻轻说道:“将雷!拦下占别,不要让他出关!”

  将雷没做多问,瞬间不见踪影。

  “霜妃!”忽然,夜佩出现在她身后,皇北霜吓了一跳。

  夜佩走过来轻关上窗,“天冷,别着凉。”

  皇北霜跑到床上坐下,一手拉起被子包住自己,看起来有些无助,夜佩招手让再萍道秋端进热水来为她清洗。

  三人没再问什么,只是皇北霜自己一却像是惊慌的小鸟,身体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冰冷的脚。许久,才说出心中不安,“陛下故意挑唆占别,一旦出关,占别肯定会去刺杀擎云!”

  三人一听,表情无比复杂,夜佩道:“霜妃,你这样做,既破坏了与陛下的默契,也绝不可能讨好到擎爷,何苦呢?”

  皇北霜烦恼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在可以的情况下,我还是不能顺着自己的心吗?”

  夜佩一笑,“霜妃,你跟擎爷,那不是爱,你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彼此甚至全不了解,在奴婢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激情。”

  皇北霜听了这话,不禁抬头,“不是爱?”

  夜佩道:“爱一个人却离开他,那是一种罪,会让你永远都不开心,你看你,纵然有千万个理由,却不是离开得十分洒脱吗?即使忘不了,事实上也并没有让你过得生不如死不是?这也能叫爱?”

  皇北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看着白色的被褥,忽然想起那个短暂甜蜜的夜晚。那不是爱吗?她摸着手臂上绽开的莲花,依旧像火一般燃烧,那不是爱吗?

  “奴婢们退下了,霜妃好好休息吧!”为她清洗完毕,夜佩一行退了下去。

  “夜佩!”这时皇北霜抬起头,叫住了她,眼神再无那般的迷惑,“不是爱也没关系,无论你怎么说都可以,但只有一件事是无法改变的。擎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睡在我床上的男人!”

  如果对你不是爱,那我一生也无爱!

  擎云!我的矛盾,你可知道?

  早听说世间劫难无数,都是命轮旋转的结果。

  如果和你这一段,终会将我毁灭。

  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我才不会想你想得这般慌乱。

  汾天和云沛都有了动静,天都自然不会无动于衷,靖天王此时已配备出目前来说装备最为精锐的大军,吃下鹄劾,天都国库不见半个赤字。

  擎云站在校场上练功,他出手凌厉,剑光瞬闪,也不知是练了多久,满额头都是积汗,校场一边,跪着几个文臣打扮的人。见他依旧只顾练剑,对他们不予理会,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臣咬咬牙,霍然抬头。

  “陛下!请您听老臣一言,退下前线,回天都冰刺宫坐镇!”他的声音尽力拉开,为了穿越擎云撕裂狂风的剑鸣。

  过了好一会,擎云依旧不予理会。这老臣倒也拧,再度谏言。

  “陛下!您后宫无妃,尚无子嗣,没有立下太子,如何能只身犯险,亲率大军于阵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都诸臣如何是好!还请您务必移驾,回宫坐镇!”说着,这老臣和着其他几个大臣一起,在地上磕下几个响亮的头。

  “哼!”这下擎云倒真是停了下来,拿起场边架盆里的毛巾,擦拭利剑,眼睛稍微斜睨了一眼满地老臣,“还没打起来就咒我死吗?”声音十分不满。

  老臣们大惊,赶紧呼天抢地地喊道:“臣只是为陛下安危担忧,绝无二心呐!”

  “没有就好!大战在即,别再跟我搅和这些废话!”擎云坐到一边,婢女赶紧端上一杯茶,供他漱口。

  那些老臣头一低,忧心忡忡齐道:“如果陛下坚持不愿意回宫,请容老臣们为陛下安排妃嫔伺候,以求尽早怀上陛下龙种,安定人心。”

  在这方面,不怪这些老臣这样顽固,擎云并不是绝后之人,却奇怪地不愿意册立任何妃嫔,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女人,也无一个有何正式名分。其实这倒也无妨,陛下哪天心情好了,册封谁都可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靖天王从不愿意让沾过的女人怀上他的种,乱花丛中过,倒真是不留半滴雨露。如今他已二十五岁,除了已故南宫王后曾怀下一子,后因意外胎死腹中,就再也不曾有其他的女人怀上擎云的孩子。

  云沛展王那战,今年三十三岁,已经有十六个王子和三个公主,已被软禁的原鹄劾国王古查也有十三个孩子,就连那宗教国家弥赞的忧广王,都已经立了太子。再看看天都,靖天王何等俊杰,却是膝下无子,枕边无妻。若是平日,倒也可以慢慢规劝,可如今战事将起,谁也说不着将来会是怎样,身为国王,留下王子当属急中之急,重中之重。

  “陛下……”这帮人不见答复,又再进言。却在同一时刻,莽流第二把交椅淼景跑了进来,他那一声陛下,狠狠盖过了这帮老不休的声音。

  擎云抬头俯视半晌,冷道:“抓到了吗?”

  淼景一笑道:“陛下交办的事属下怎会失手,已经找容豁确认过了!”

  擎云笑起来,“人呢?”

  淼景道:“在地牢里!这家伙也是个人物,出动整个莽流三个月,才捏着他尾巴。”

  擎云站起来,笑道:“关好他,这可是将那战打入地狱的一张王牌!”说着,又看向旁边一排老臣,“上了年纪就该退下了!”

  这帮老臣往地上一趴,“陛下!”

  擎云皱了皱眉,忽然冷笑,“你们找了几个女人来?”

  老臣们闻言大喜,赶紧回答,“二十个!全都美貌如花,家世渊源。”

  “哈哈!”不料擎云却是狂笑起来,“二十个!我看你们想让我死在床上吧!”

  他这一说,诸大臣面色顿青,淼景在旁边更是忍不住笑得五体投地。

  擎云看着这些老臣,顿道:“一群废物,正事不做,专门搞这些名堂。又收了那些女人家里多少钱?吃得不饱是不是?以后谁敢再管我床事,谁就准备卷铺盖滚蛋,别成天忠孝在口中,淫贱在心头!下去!”他一说完,这帮老臣赶紧一溜烟滚了个遍。

  “哈哈哈!”淼景这会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连连。

  擎云却没在意,只是又坐下,看着天空飘落的枯叶。

  淼景笑完了,才站到他身边实事求是地说道:“陛下,其实他们也没错,堂堂国王不要孩子,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擎云闭上眼,“你不懂,在那寒冷的冰刺宫,王侯兄弟之间,只有篡杀,没有亲情。”

  淼景一沉,“陛下!”

  擎云这时却笑起来,眼神迷离,“只有我爱的女人,才有资格生我的孩子!”

  淼景闻言疑道:“陛下也会爱人吗?”

  “这个问题……”擎云思索片刻,才悠然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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