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了当空正中,散发着恶意的灼热,烧得黄土发烫,烧得生灵悲叹。就是在这样几乎扭曲视觉的空气中,大漠上,一边是血战不止,烽火连天,另一边却是马蹄如飞,伤心欲绝。
皇北霜与若问共乘一骑,在他怀里已是目光呆滞,如果不曾与擎云有过那样一段快乐的时光,那到了今天这一步,或许她还可以忍受。在若问身边,待他厌倦之日,自有出路。可是现在,她做不到了,对于将来,竟是连想都不敢再想。
人的欲望是难以一一道尽的,一如帝王霸业,一如声色酒欢,一如山水纵情,一如游历万里……然而像若问这般执着到有些可怕的人,他的欲望纵使单纯,却也难以满足。对付他,既不可能动之以情,更不可能晓之以利,至于以武相迫,那简直就是大梦一场,即使是擎云与他两人对峙,最后弯刀饮血的那个,恐怕也只会是若问。
“呜!”随着一阵颠簸,皇北霜不小心咬伤了舌,拿手一探,遍指鲜血,再也难以忍受这种精神上的压抑,她一阵呕,两手猛拍若问的胸口,“放开我,我要吐了!”
若问皱皱眉,停下马,将她扔到黄土上。这是一片新月丘地,一望无际,只有黄沙入眼,半个植物也不见,这种季节,就连跳鼠也少,要逃掉是绝不可能的事。
“再跑半天就到了,你拖延时间也没用!”他坐在马上,看着往一边蹒跚走去的皇北霜,丘峰上,她猛地往地上一跪,汩汩呕吐起来。
蛮狐见了,嘲讽道:“吐干净些,别一会儿弄到首领身上咯!”说着,还和狼头两人讥笑相和。而若问却只是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在一边呕吐不止的女人。似乎每多见到她一次,她就变得更弱小一些,从第一次相见她生死无畏,到后来在浮萍走一步算一步,再到现在,她看上去如此惊慌绝望。是因为他已变强得出乎她的意料,还是因为她自身对生命的期待越来越多?带着些玩味的思考,若问慢慢策马过去,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这已不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失态的一面。现在的她,像是失去了色彩一般,灰暗,无力。若问紧紧地攥住马绳,神情中迷惑一闪而过,换了是格心薇,要是敢让他见到这副模样,定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休想再上他的床,可是,明明是差不多的一张脸,皇北霜的虚弱,却能在他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令他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着,他跳下马,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皇北霜的身后,就这么看着她微颤不止的肩,兀自沉默!
皇北霜断断续续吐了好一会,才喘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回过头看着逆光站在一边的若问。
若问笑了起来,声音尖锐颤抖,几乎有点儿失心,“对你,我总好像有很多事情想做!”
皇北霜转过头,俯瞰着沙丘下方,若问的话只会让她心更冷。她呆坐在黄土上,两手垂在腿边,大脑却逐渐清醒。“土?”忽然,她发觉两手摸到些不对劲的东西,她抓起一把沙砾一看,“这是浮沙!”那么说这里很可能是……想着,她嗖地站起来,四处探看,只见脚下沙丘与对面的沙丘中间,明显一处凹陷的痕迹。
“吐完了就走吧!”若问似乎还没发现异样,转身就走。
皇北霜站在原处,看着若问的背影,一脸悲怆,“若问……”想了很久,她叫住他。
若问回过头,“还站在那干嘛?走!”
皇北霜眼冷下来,竟是呢喃梦呓般地问道:“你会怎么处置我?”
若问停了下来,看着她那双清澄冰冷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道:“让我玩够!”
“玩够了会怎样?”她又问。
“给兄弟们玩!”他回答。
“兄弟们玩够了呢?”
“卖掉,或者杀掉!”
“哈哈……”皇北霜大笑起来,“我没有更好的结局了吗?”她几近自言自语。
若问瞧她这样子,手一紧,“你的结局由我决定!”
“若问!”皇北霜抬起头,“你知不知道,爱情是让人害怕的东西。”说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因为你没有爱情,所以你能冷酷到这一步,可是我有,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上天入地,只有一个人可以碰我……”
若问紧握马鞭,眼光森狠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跟过去,“霍擎云吗!哼,如果他知道你成了我的女人,还会不会来救你?我倒真有些好奇!”
皇北霜笑起来,感觉到脚下的沙滑动越来越快,唇一抿,“是啊!怎么办呢?老是给他找麻烦,我真怕他终有一天会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若问走到沙丘一半处,忽然觉得不对劲,目光往她脚下一凝,“流沙!”他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抽出长剑刺进沙地里保持平衡,再抬起头,离他不到五六步的皇北霜已经掩陷至膝盖处了。
“混账!”若问赶紧解下长枪,将另一头递到她手边,“抓住它!”
皇北霜看着递到面前的枪头,牙一咬,硬是没有伸出手,流沙掩埋的速度逐渐开始变快,她呆呆一笑,抬头看着天空,命如蝼蚁,七日如风,擎云,你会在何处等待?
“皇北霜!”眼见她已经半身入土,若问大乱,“皇北霜!”除了这样疯狂叫着她的名字,他脑海再没有别的东西。
沙丘上,蛮狐两人一看不对,赶紧大叫,“首领!不可以再往前了!”
“抓住它,听到没?”若问松开抓剑的手,又往前挪了两步,“皇北霜!”
无奈他再怎么叫唤,皇北霜始终闭着眼睛,一脸平和,这时,若问双眼猛地一冷,怒道:“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说着,他狠狠一枪,刺穿了她的肩膀,看来是打算强行将她拽出来,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胸口淌下,皇北霜睁开眼,两手嗖地抓住贯穿身体的金枪,双眸如火,看着若问。
“对了,抓好!”若问吼道:“我立刻拉你上来!”
却见皇北霜一声冷哼,眼中全是决绝,“若问,黄泉太寂寞,不如你来陪我吧!”
若问闻言心里顿时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手里长枪猛抽,皇北霜不知哪来的力气,借着顺力一把将他拽了下去。
“首领!”蛮狐两人大惊失措,赶紧追过去,站在流沙坑不远处乱喊。马绳不够长,这时狼头想也没想就往地上一伏,“蛮狐,你抓住我的脚,我过去抓住首领!你小心些!”说着,他便急急往若问那里爬过去。
“若问……”这是第一次,皇北霜紧紧抱着他,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来陪我吧!”
“首领!”狼头艰难地爬了过去,向若问伸出手,“首领!”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就连狼头上半身都几乎全部陷入了黄沙之中,蛮狐咬咬牙,猛力一抽,两人倒在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已无人影的黄沙。
“首领!”嘶竭的叫喊,惊开了天上浮云。
地老天荒是何时,河水干,雷声竭;
至死不渝是何时,山峨摇,青松倒。
万里黄沙飞,千古奇情累,
一叶孤舟渡幻海,何时再轮回。
魂到九霄离恨处,一缕清风吹不散。
问君试剑,一夜箫欢,
却见花开,细语喃喃……
雪原。
擎云正在营帐里休息,小憩调整,他手里还抱着剑,竟是睡得满头大汗,淼景守在一边。
“啊!”忽然间,擎云一声大叫,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神涣散纷乱。
“陛下?”淼景被他吓了一跳,立刻挨过去,“陛下怎么了?”
“莽流!莽流的人回来没?”擎云粗气喘喘,顿时觉得心跳不止,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却又立刻消失一般,他说话很快,透着难以克制的不安,“立刻派人再去汾天!”
淼景一愣,“陛下,昨晚上莽流的人还回来给娘娘报平安,您是不是多心了?”
擎云摇摇头,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酒,刚一入口,就呛得他全吐了出来,“你不懂!你不懂!去找她,听到没?立刻去找她!你也去!”他的声音带着血气。
“是!属下这就去!”淼景第一次见着国王这种模样,连忙点点头。出去时,对着站在门边辽震和机华两位将军道:“我去汾天找娘娘,可是现下,若问的骑兵突袭还没歇,陛下身边,烦请二位加倍小心!”
辽震两人点点头,“放心吧!”淼景一笑,知道这些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话无须太多,便是赶紧办差。
这段时间,雪原战场已是天都大军独掌乾坤,却因为若问那几千不要命的人动辄跑来捣乱,造成军心不稳,可是这帮人似乎并不在意能不能拉住他们的大军,只是一个劲儿地伏击国王陛下,好几次,差点儿让他们得手。
“辽震!”擎云坐在桌边,两眼阴鸷地看着地图,一掌重重拍在上面,“尖都那边怎样了!”语气依旧烦躁。
“陛下!看来是撑不了太久!”辽震回道。
“不能太久是多久?”擎云边说,边将手按在胸口,为什么心跳这么快?“给我撑下去,一旦包围圈形成,这场战争就是我们说了算!”
“是!”辽震点头。
没一会儿,一个小前锋冲了进来,忙往地上一跪,一脸兴奋,“好消息,陛下,黄天狂兵团被围了!”
“什么?”机华大喜,“怎么回事?”
“不清楚,好像是汾天的兆淮联兵,有不少人呢!他们兵分三路围剿狂兵,再加上咱们这一头儿,可算是围得滴水不漏!”那小兵答得流畅,想来这段时间受袭不少,这回总算出了口气。
机华这回算是会了过来,转头对擎云道:“陛下可以放心了,这一定是娘娘的手笔!”说着,忍不住叹道:“自古女子多柔情,想不到这位娘娘却不比一般!”
擎云眼光冷下来,手还重重揉动胸口,总觉得那里是一片空,斟酌了一会儿,他道:“传令,拨出三个小分队配合兆淮人马,捉拿若问!”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道:“一定要抓到他!”
说完,便再不搭理谁,握紧宝剑,独自坐在一边聚息平气,可是,他的内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鼓动,似是这种无奈的惊惶不安只有若问才能回答!
沙漠,火红一片。钻沙是飞在空中的泪,晶莹的光芒好似一首悲歌,与太阳的炙热起舞,与月亮的冷酷交杯。旅人啊,当你游走在这里,一定要戴上柔软的头巾,不要让细沙吹进你的眼睛与口鼻,否则你将坠入永远的黑暗!所以,当你看着这一片迷离,千万不要停留,因为,孤寂……会将你带进深渊,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首领!——”
呼喊,得不到回应,两个已如蝼蚁般的身影,就在这片火红中叫喊直至嘶竭也不愿放弃。狼头身体比较瘦,嗓子已然喊破,呛出一口血,他倒在沙土上,一边望着天空红霞,一边继续以已经听不清楚的声音叫喊着首领。
然而,寂静中,一片冷。
沙漠,是不会有回音的,有的,只是呼啸的狂风还有神秘莫测的黄沙。
“我不相信!”蛮狐在那片吞噬了两个人的沙土上来回奔跑着,全身是汗,眼神几乎已无焦距,他耐不住心慌,以同样已经嘶哑的声音对天大喊起来,“我不相信!首领!首领!”喊够了,终于不支倒地。
两人倒在沙土上,望着天上红云,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一世狠绝,三生无悔,
若问,被她抓住的那一瞬间,
你在想什么?
是什么让你挣扎得那样无力,
黄土之下,你可曾明白?
“你们已经跑不掉了!投降吧!”
这里是雪原边境,兆淮的及汉王爷,一把年纪,却是不减威风地坐上马背上,与天都的合围十分成功,被圈在中间无所遁形的,便是那曾令人闻风丧胆的黄天狂兵团。
这时,诚象站在一群兄弟前面,满脸讥讽,“兄弟们,选一个吧!是干掉这老王爷冲出去呢?还是干掉后面那小兔崽子冲出去?”
兄弟们一阵笑,三千人全站了起来,再不作埋伏状,“诚象,首领要咱们听你的!就直接发话吧!”
“就是!还问什么,你往哪冲咱们都跟着就是了!”
诚象扭过头,堵在他们另一边的是天都的三支先锋队,首领吩咐过他不要来硬的,看来,还是选择突围这老家伙比较好。想好了,他举起大刀,喝道:“兄弟们,咱们这次就当回好人,送这老家伙一程怎么样?”
“哦!哦!哦!”三声应和如浪似海。
及汉闻言一惊,赶紧退到先锋兵的后方,力持镇定地笑道:“哼!诚象,你们只有这么点儿人!不要自寻死路!”
诚象大笑起来,“哈哈,及汉,您老别急,老子就是死也得找够了伴儿!寂寞不着您的!”
及汉满头大汗,不禁又往后退了几步。
“若问何在?”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天都先锋队队长,索匝拿开口了,声音洪亮。
诚象回过头,讥道:“你小子算个屁,给老子闭嘴!”
索匝拿闻言手一举,刹时万箭上弦,风声顿消,他虽年轻,却是一直受北靖天王直接提拔的旱将,沙场之上,全然不若及汉那般狐假,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若问何在?”
诚象一瞧这人气势,便心生不妙,于是不动声色地回道:“首领怎会亲自来?听着,要干就干,怕死老子也走不到今天,何况,就算一个不小心真让你小子干掉了,首领也会用你们的血来祭咱们!划算得很!”
“若问不在?”索匝拿目光嗖地暗下,侧过身对着旁边的副将低道:“你立刻去通知陛下!”副将点点头,策马奔去。
“诚象是吧!”交代完,索匝拿又回头看着被围住的三千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些不要命的队伍,要是真打起来,恐怕两败俱伤。可是,我们也是军人,上面下了死命令,我们就必须遵守。不过……”他说到这,骑马往前了几步,“我想还有个办法,可以避免大家拼这一场,你要不要听听?”
诚象看着他,不作支应。
索匝拿一笑,“只要若问肯交出弱水城市民,我们就放你们走!”
诚象闻言,狂笑起来,“你当咱们是傻瓜?交人!死得更惨!”
“傻不傻由若问决定。希望你们老实一点,起码,谁都不想死得不值!”索匝拿的声音很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狠,身经百战的他显然不会轻易被这些狂兵吓到。
靖天王此刻正在中区战场后方指挥兵向,上阵者机华,当前形势大好。
“陛下!淼景回来了!”
擎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见到淼景入帐,不待他行礼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问道:“怎样?人呢?”
淼景面带菜色,摇摇头,“及汉府封锁了消息,我带人潜进去搜查!可是……”
“说!”擎云握在剑上的手一紧。
“只找到了娘娘的那十三役随,他们说……若问劫走了人!”
闻言,擎云陡然一阵晕,一整天心神不宁难以平复,果然是出事了。
“陛下,索匝拿副将求见!”就在这时,门外急报。
擎云眯起眼,薄唇抿了抿,终于又坐了下来,散发出肃杀之气,“叫他进来!”他道。
“陛下!大将着我来报!”那副将一入帐便赶紧跪地回话,“我们已经成功包围黄天狂兵团,但是对方只有三千人,且其首领若问,并不在其中!是剿灭还是拿下,请陛下定夺!”
擎云一哼,“拿下!”
淼景上前一躬,问道:“要用他们来交换娘娘吗?”
“若问!”擎云这时已经听不进任何话,握拳的手青筋暴起,少时,他才转身喝道:“辽震,加快中区包围!明天日落之前,一定要把那战封锁在西边战场!”
辽震应。
“淼景,你去拿下黄天狂兵团那群疯子,然后立刻到弱水与若问换人!一刻也不许延迟!”
淼景应。
说完了,擎云手一挥,“出去!”
众人对看一眼,赶紧退出营帐。
皇北霜……
无论你在哪里,都不要彷徨,只要你活着,踏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无论你受到怎样的伤害,都不要绝望,只要你活着,倾毕生之所有,我终会治愈你。
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芒。
声声吟,问伊人在何方,水边唱,行舟独往;
两情悦,许诺永不相负,剑光闪,破空而出。
爱与恨,何时歇;天与地,何时老。
荒世苍凉,待到再相逢,
便是亘古痴心主,再无别离伤心处!
昏暗中,光线虽然稀薄,但依旧隐约能看到周围灰色残破的墙壁上雕龙刻凤,近十数丈高的墙涧中间,不停地有细沙落下,只听见沙沙作响。
“靠!”
随着一声咒骂,往那暗涧一看,竟然是满脸灰尘的若问,他手里还抱着皇北霜,两人就这么靠着一支长枪,危险地嵌在两堵墙之间,黑暗里无法准确地估计离地面尚有多高,若是直接这么摔了下去,九成大凶。
“这什么鬼地方!”若问一边咒骂,一边往墙坑上挪,抱着已经不明生死的皇北霜,不知爬了多久,他的掌心不断被墙棱划破,血汩汩沿着胳膊往袖子里淌,终于,在他这条手臂报废之前,两人总算着了地。
他将皇北霜放在地上,便四处看了看。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虽然很黑暗,却不知哪来的光线,透着柔和的红晕散在每一个角落。这应该是一座宫殿,墙壁非常高,虽然多处已经倒塌,但依旧令人惊叹于它的华丽和恢宏,墙门边,风不知从哪儿来,推着破碎的纱绸轻轻飘动。
这座破旧的宫殿给人的感觉太荒凉,仿佛带着说不完的秘密,道不完的忧愁一般,让人寒从心生。四处查看好一会儿,找不到一点儿的人气,若问唇一抿,回身抱起皇北霜,他的手臂此刻刺疼的如同尖刀刻骨。咬咬牙,却颠颠簸簸地硬是将她抱到了这宫殿一张正墙下的床上,往上一扔,顿时黄灰飞动,“咳!”他被猛呛了一下,然后赶紧坐在床边狠狠拍着皇北霜的脸,可是,经过太长时间的沙漏,又曾受他一枪贯穿,皇北霜肺里吸入了太多灰尘,此刻几乎已是呼吸全无。若问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在拍了很久依旧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眼神终于暗了下来,带血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脸,似乎想以血为妆,重新润色她的风采。
他轻轻地勾勒着她的唇线,忽然觉得喉间一阵哽,转过头,看着仍然插在她肩上的长枪,眼一冷,大手紧紧握上枪柄,好一会儿便是猛地一抽,长枪离身,和着热血被远远抛在了一边。“啊!”就在那一瞬间,皇北霜嗖地睁开了眼睛,看来是剧烈的疼痛将她最后一缕幽魂唤了回来,“咳咳!”嘶哑的咳嗽声,表示她的喉间依旧吸附着许多的灰尘。
“没死?”见她竟是醒来,若问有些惊讶过度,两手赶紧扯下衣服,撕成几条绑在她的肩上止血。皇北霜眼睑只能半开,看着若问,气若游丝地喘气,喉管里的干沙灼得她意识不清,断续喃道:“水!”
若问呆呆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
她的命果然够硬,比谁都硬!
“这个地方叫作废都!”
不知过了多久,皇北霜靠在床上,手里还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盏里盛着意外清澄的凉水。喝了几口水,她总算好了一点,抬头环顾四周,竟是露出一脸无比惊讶的神情。
“看来,我们遇到的不是流沙!”
“不是流沙?”若问蹲在一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打火石,架上个坑,正在烧水。
“这叫落涧!”皇北霜道:“按照《大漠集卷》上说的,这应该是一千年前,天朝遗址。掩盖在黄沙之下,每当一个柱梁倒下,便会有一角崩塌,沙子就会往下落,造成落涧。若问!你的命真大,这样都弄不死你!”说着,她无趣地一笑。
若问猛地站起来,提着烧好的水,神情阴肃地走过去。看了她半天,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就撕开她的衣服,吓得皇北霜往后一倒,“你干什么?”
“哼!”若问没理,就着她的衣服放到水盆里,拧了拧,以温热的湿布为她擦拭起伤口,受这么重的伤,如果不好好处理,随时可能没命。擦完了,他重新给她包扎好,没看她一眼,又坐到一边,拾起地上的长枪,兀自沉默。
皇北霜像看着另一个人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若问,许久,终于忍不住探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若问抬起头,舔了舔枪上的血,笑道:“要我陪你?皇北霜,你真够胆,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跑!”
“还跑什么?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皇北霜靠在床上惨笑起来。“这里只有水,没有食物,梁柱又一根接一根倒下,饿死之前就会给活埋了!”
“我们不会饿死!”若问待她说完,却是肯定地答道:“这里有蛇!而且很多!”
皇北霜一呆,“你怎么知道?”
若问冷冷一笑,“看看你后面!”
皇北霜闻言,顿时冷汗直冒,她没有回头,只是竖起两耳,听着身后声声交错的蛇吐信的声音,然后,两眼直直地看着若问,一动不动。
若问看着她,他就喜欢看着这样的她,害怕,无助,眼里映着他的影子。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若问走过去,一枪刺上,只听叽的一声,再抽回来时,上面已经串着三条灰色的蛇。就着这个姿势,他压住呆掉的皇北霜,笑声里带着讥诮,“怎样?喜欢哪条?”。
“滚开!”皇北霜回过神,本能地往后挪。
“呵呵!”若问看她一脸凶样,倒是觉得无比开心,讪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拎起那三条蛇,便是到一边忙活,乍一看,还真有些伙夫的调调。
她坐在床上看着他,忽然想起了擎云,约了七日再相见,现在却连外面是昼是夜都不知道。死了还一了百了,现在这样反而是场折磨。想着,她缩成一团,看着若问在那不亦乐乎地煮蛇汤,竟不自主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轻松?一点也不怕吗?”
若问背对着她道:“怕什么?死了就死了,没死就好好活着,饿了就找东西吃,困了就睡觉,死了以后是怎样的我是不知道,起码我知道活着的时候想要做什么?”
皇北霜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那你都想做什么?”
若问回头看着她,“玩女人,喝好酒,吃好肉,看见谁不爽就干掉他!就是这样!”
皇北霜闻言一愣,别过头,两手紧紧抱住膝盖,再没有看他。
“冷吗?”若问看着她,她摇摇头。
若问是残忍的,可他也是单纯的,
若问的欲望,每一个人都有;
若问是错误的,可他也是正确的。
若问的爱恨,比所有人都清楚;
对着这样一个人,你还能说什么?
废都,纵使已是泥墟一片,却只从那些残留的壁雕,依旧能让人想象出过去的漠上天朝该是怎样一番繁华,然而,为何繁华总如梦,为何锦瑟总似空。皇北霜蜷缩在床上,环视着这个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殿宇,心中不禁深深感慨,几百年前的世界,多少人的智慧铸就这一切,几百年后的今天,留在这世上的,竟然只是这空荡荡一处废址,没有人栖息。
她苦涩地一笑,不知再过个几百年,那天都冰刺宫是如何,云沛广寒宫又如何?这莽莽大漠终是如何?展王那战的理想是重现漠上天朝,可是,她兀自摇摇头,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天朝吗?
那天她吃的蛇汤很恶心,没有味道,腥气很重,若问挖了完整的蛇胆逼她吞下,然后,爬上床,紧紧抱着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放开我!”她低吼,尽管她已全身冷得像一块冰。
“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暖和些。”若问一笑,按住她就是重重一吻,两个人的嘴里都是蛇肉的腥气,唇舌之间,瞬间纠缠成结。皇北霜被迫逐渐倒在床上,毫无抵抗之力。
……
擎云的吻,总是徐徐诱惑,令她情不自禁地放开自己,令她难耐地渴望更多。
若问的吻,却相反,他总是粗暴的,如果她没有反应,就算令她受伤也无所谓,非要令到她张嘴回应才会罢休。
“皇北霜……”细语喃喃,竟是来自若问。紧紧抱着她,他一手伸进她的衣服,带着些虚汗的手掌,掌下,是她狂跳的心。
“你的心跳,很重!”他流连地嗅着她脖子间的馨香好一会,才抬头俯视着怀里的女人,她一脸惊慌,好像上了妆一般明媚动人。
“对你,我有很多事情想做,这是其中一件!”一边说着,他一边紧紧按住她,令她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的躁动。
皇北霜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灰色的眼看着他,噙满泪水。和擎云那近一个月的相处,她深深地了解男人的欲望是一种怎样的波澜。
若问看着她的眼睛一片汪洋,不由皱起眉头。她有伤,如果勉强挣扎一定会扯动伤口,会死掉。可是,他真的好想要,想得连开口说话,都觉得那是别人的声音。
烦躁地斟酌了好一会,他忽然抱着她坐起来,嘶哑地说道:“在你伤好之前,我不碰你!”
皇北霜闻言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与之交换的,你必须吻我!任何时候,只要我想,你就要吻我!”若问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将唇凑过去,低语着,“现在开始!”
皇北霜看着他,紧紧握拳,眼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再受不了任何压抑,随着颤抖的手轻轻捧起若问的脸,她的唇带着咸咸的泪贴上他的,从那一瞬间起,她的哭泣再不是抽噎,再不是嘤咛,而是撕心裂肺的痛哭,伴着这个若问喊停才能停下的吻一起,淹没了她心里最后一块绿洲……
黑暗中,若问的手紧紧圈住她的腰,尝到的泪水似乎依旧无法止住他的干渴,她一直在哭,泪如雨下,而他一直闭着眼,狠狠地,反复地说着,“不许停……”
……
森森夜欲如暗海,
卿卿美人似锦绸,
缠绵一刻,耗尽一生!
即使来世,也无法忘记,
此时你柔软的唇,
此时你刻毒的血,
爱人,你可知道?
只消一吻……
我便会记忆世世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