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个好看的叔叔走了，很快又回来了。

　　他这次开来一辆车，在1998年，我第一次见到四个轮子的车。

　　叔叔从车上拿下来好多东西。

　　爷爷奶奶和爸爸赶忙迎上去，呲着黄得发黑的牙，笑得整张脸都皱了。

　　我去猪圈里看妈妈，然后藏在门边看他们说话。

　　爷爷让奶奶去炒菜，忙不迭地拆开一瓶酒给自己和叔叔倒上。

　　「来来来，恩人！你白给我们那么多好东西，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干杯！」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嘶啊……好酒！」

　　爸爸走过来站到我身后，看着他们「嘿嘿嘿」地笑。

　　叔叔冲爸爸挥挥手：「兄弟，你也来喝一口。」

　　「不行，我儿子喝了酒就犯浑，」爷爷拦下叔叔的手，说，「上次大冬天喝醉了，非要往河里跳。」

　　叔叔冷冷地说了一句：「是么。」

　　接着他说：「我要带她走，你们要多少钱？」

　　爷爷灌下一杯酒，说道：「好说！我们当初——」

　　奶奶猛地碰了下爷爷的胳膊，插话道：「我们辛苦娶的儿媳妇，你不能说带走就带走吧！」

　　爷爷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改口道：「对！你带走了，我儿子咋办！哪有钱再娶一个！」

　　叔叔盯着爷爷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到底多少，你们才肯放人？」

　　爷爷低头喝酒，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奶奶伸出手，说：「十万！」

　　叔叔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干净，说：「好，今晚我就去拿钱。」

　　我扒着门，嘴巴张了张又合上，流出泪来。

　　这个叔叔真的要把妈妈带走。

　　然后呢？

　　卖掉吗？

　　我家一头猪卖三百块钱，十万……

　　应该是很多很多头猪。

　　妈妈一个又傻又瘦的女人，值得他花那么多钱买？

　　4

　　叔叔转头看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

　　他从地上的大包里拿出很多我没见过的好吃的。

　　我把吃的揣兜里，找了个甜的去喂妈妈。

　　叔叔跟着我走进了猪圈，他不怕脏，坐在我妈妈身边，看着她吃糖。

　　「你妈妈就爱吃高粱饴，」叔叔问我，「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想了想，说：「我五岁的时候。」

　　我不敢跟他说太多，但我觉得，他跟奶奶说的不一样。

　　因为他看着妈妈的眼神，跟我们都不同。

　　旁边猪圈里的猪在哼哼，妈妈扭着头，看着猪笑，像个小孩儿。

　　叔叔一直看着妈妈，眼睛里有东西在闪，但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他说：「你妈妈不能再住猪圈里了。」

　　说完，他揉了揉我的发顶，站起来走进屋。

　　妈妈果真被叔叔抱出了猪圈。

　　奶奶撇着眼睛，满脸的嫌弃。

　　叔叔无视奶奶的眼光，他跟我说要回去拿钱。

　　然后把兑好热水端给我，让我给妈妈擦身。

　　我轻轻地给妈妈擦干净全身，又替她梳好头发。

　　妈妈皮肤白，即使现在瘦成皮包骨，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

　　我抱着妈妈躺下，在她怀里流眼泪。

　　为什么妈妈那么可怜？

　　爸爸和爷爷奶奶对她都不好。

　　现在，又要像猪一样被买走，带去我找不到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又想：那个叔叔那么有钱，是不是会给妈妈治病？

　　妈妈治好了病，会不会回来找我？

　　我带着满脑子的矛盾和猜想，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惊醒了。

　　有人捂住我的嘴，把我拽了起来。

　　「死丫头！别吵！」

　　是奶奶。

　　我努力睁大眼睛，适应黑暗。

　　我被奶奶拽进了爸爸和爷爷的房间。

　　一个高大的黑影，溜进了我和妈妈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妈妈开始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