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到九天,留给人间白凉影……
凄冷的大漠,沙舞如绸,即使人们有再多的爱,在这里,也不过是风花一场。黄土之上,刻不下痴缠的脚印,随着岁月变迁,它终会抹掉一切,留给人间的,永远只会是一望无垠的沙丘荒凉,永远是无止无休的旱海波涛。
这话说起来虽然悲哀,却偏又是那样不可抗拒……
然而,人区别于其他生灵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除去本能,会做梦的,皆是人。
……
跪在擎云面前的,是曾有几面之缘的廉幻夜佩十三人,而他只是坐在宝座上低头看着他们,冰刺宫大殿,诸侯将相一片沉默,心中揣测迭起。
没一会儿,廉幻抬起头,逐字重申,“无论生死,还请陛下让我们见娜袖一面!”
如今这十三个人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看来也是连日赶来的,风餐露宿不曾好生打理。他们在他面前用了娜袖这个称呼,而非关影王后,其用心可想而知。
“她死了!”擎云冷冷回道,心中却思忖着那战果然来了这招。
廉幻闻言,乌唇抿了抿,才道:“那么,请陛下交还关影王后遗体!不见棺身,吾等绝不死心!”说完,十三人以俯地大礼叩首,表其意志决绝。
擎云想了一会,扭头对站在一边的淼景使了个眼色,淼景点点头,转身去办差。
“三十天休战协议就快过去了,贵国展王……还有闲心来寻往世人?”擎云不无讥讽,淡笑道:“泱泱大国,了无他事了吗?”
这时的廉幻等人,心思哪里还在殿上,个个耳朵竖起,仔细听着殿外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果然等来了答案。黑胡桃木制行棺,让四个人抬了进来,阴森地放在了这寂静的大殿正中央,淼景站在一边,对廉幻点点头,说道:“带走吧!”
廉幻和夜佩互看一眼,两人手紧了一紧,便颤抖地伸向木棺边缘,或许是心中仍有余悸,犹豫良久,才终于轻轻地推开一角,往里一看……
“空的!”夜佩又惊又喜,“娜袖呢!”问话脱口而出,难免失礼。
擎云看着他们,只道:“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带着这棺木。”这话说得亦毫无余地,像是恨不得这八将三婢立刻消失,毕竟,他们是皇北霜拿命与若问搏回来的,很难说会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
本以为要轰走他们需得花上一番功夫,却见廉幻意外地点了点头,十三人齐声叩谢之后,便乖乖抬了那棺木出去,没有再挣扎追问,一行身影就这么渐行渐远。
大堂上,寂静一片,顿时有些诡异……
是夜,冰刺宫最深处,依旧可见月儿出云。
靖天王坐在桌边,面前是一盘棋,棋盘对面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只见她秀眉蹙起,神色懊恼。擎云一笑,逗弄似的说道:“说你聪明嘛,可你的棋真是没看头。你瞧,都让你七个子儿了,居然还能弄成这样?”他的语气带着宠爱,说着,又解下两子让路。
皇北霜叹口气,笑道:“我虽不善弈,倒也绝对不是个生手,却没想到,这一逢上国王做对手竟是盘盘惨败哩,你可不许再笑我了!”
擎云眉毛一挑,“输那战了?”
皇北霜点点头,脸微红。
擎云哈哈大笑起来,“那有什么,那战的棋太拘谨了,赢多少次也不会觉得过瘾。”
皇北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在了棋盘上,“我听说……你曾被他泼棋?”
擎云闻言嗤笑,拈了桌边一块糕点,边吃边道:“嗯!他那人太多顾虑,是个输不起的德行!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差点儿就跟他动手!”
“呵呵!”皇北霜淡淡笑起来,星眸冰肌,别样动人,自从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她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常常善睐之间,收他魂魄。擎云唇一抿,走到她身后大手一搂,玉冷的薄唇贴在她的耳根上,嘶哑地说道:“快点认输好不好……”
皇北霜仰头咯咯直笑,“国王陛下日理万机,不宜太过操劳!”
擎云手一收,顺手拉下了她的外套,转过她身体来,见她温驯模样,哪里还乐意诸多闲扯,抱了她便上床榻。
“擎云,你知不知道,我很会驯养极乐鸟?”皇北霜却贴在他的耳边,忽悠轻道:“而且,我驯养的极乐鸟,很特别,能飞很远,大漠里绝对没有第二只。”
擎云听出她言语之中还有暗指,便停下动作,伏身看着她。
皇北霜已是衣衫零乱,咫尺之间与他回道:“只是十三个人,能在你面前玩出什么花样?让我见他们吧!”
闻言,擎云似有些不乐意,两手用力一扯,随即是他的吻,带着少有的粗暴,显示着他的愠怒和压抑,直到听到她吃痛嘤咛,他才猛然放开了。
“或许……”空气中,他只道:“我该把你关起来!”
皇北霜一笑,寻找温暖似的靠近他,又低声问道:“好不好?”
擎云沉默半晌,捉了她两手扣在枕边,见她亦不再多说,只是等着他的答案,心情即好了很多,便回道:“只准明天一天,我会让索匝拿跟着你。”
皇北霜这才松了口气,一时巧笑倩兮。
床边碧帘之间,轻舞将歇,布幕之后,便只余春光一片……
极乐鸟,燕雀目。
色彩绚丽,体态华美,尾羽细长,鸣叫动听,是一种十分名贵的野生沙漠鸟,而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国王极乐鸟。国王极乐鸟性情孤僻,不喜群聚,却每逢迁徙,竟会主动领飞。
它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一旦伴侣死去,就会绝食随亡,丝毫不眷恋人世。
皇北霜自懂事以来就十分喜欢驯养这种鸟。一般说来,像这种身形比较娇小的鸟是很少远飞的,但皇北霜所饲养的国王极乐鸟,名叫“宏”。宏十分与众不同,不但可以连飞三天不落地,见到主人,还能鸣叫出婴儿啼哭一样的声音,在这大漠,绝无第二只。
所以,当她在冰刺宫上空中看到宏的时候,就知道夜佩来找她了。
所以,既然来了,她就要见。
翌日。
一直守候在冰刺宫外的廉幻夜佩十三人在百名侍卫的监视下再度入宫,穿过了幽长的走道和错综复杂的殿宇,他们终于在最深处的那座宫殿里,见到了二十一棵解马树的主人。
她坐在凉亭木椅上,穿着粉橘色的绸衣,披着一袭雪狐毛裘,依旧盈盈动人,空气里,还带了几分醉意,只听轻笑一声,刹那间便觉铜铃风起,叮叮咚咚好不惬意。
他们呆呆看着她,忽然不敢开口,生怕只是好梦一场。
皇北霜朝着她们点点头,只道:“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都过来坐吧!”
“娜袖!”夜佩三人毕竟是女儿心,终于忍不住心酸,三步并了两步跑过去,本想拥抱,却又想着自己只是奴婢,而面前的主子,无论在哪都是主子,这么一想,三个丫头便和着身后十个侍卫一道跪在了地上。
“好了,好了!”皇北霜拍拍她们的背,笑道:“我不是没事吗?哭什么,也别跪了,都坐下来说话吧。”
十三人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得精神抖擞,再无靡靡无望之惑。
皇北霜将这十三人,一一看了看,瞧他们虽风尘仆仆,身上倒无重创,这才放了心,莞然道:“将雷和允再也来了!”
两人起身行礼。
“那……占别出关了?”思忖了会儿,她又问。
将雷摇摇头,“占别仇火愈炙,一心出关,颇有暗杀之意。可终究绕不过属下,无法出关,后来只得参军,现已加入云沛护国军麾下。娜袖须得谨慎,不定他擅自离开战场,前来行刺。”
闻言,皇北霜心中一冷,想起占别背上那把黑色大弓,甚觉不安。想了一会,她又问道:“是陛下让你们来找我?”
十三人点点头,廉幻回道:“擎爷说您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是陛下不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连关后陵都修了!”
“哈哈!”皇北霜大笑,“真是他的作风!”
夜佩几人对看一眼,问道:“娜袖,您同擎爷,是不是已经……”
皇北霜点点头,没多作解释,又道:“陛下有没有要厄袖哥哥带话?”
廉幻摇摇头,“没有,厄袖都不知道您的事儿,不过……”说着,他向夜佩使了个眼色,夜佩拿出那小锦囊递了过去,她这一路一直揣在怀里,到现在,还温热不已。
皇北霜接了过来,放在手里轻轻揉动了好一会儿,目光幽远,不由喃道:“故乡的土啊……”说着,神色迷离,使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十三人沉默地等着她的答案,没一人吭声相劝。
许久,皇北霜讪笑起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不赶紧劝我回去吗?”
十三人齐往地上一跪,回道:“全凭娜袖决定!”
皇北霜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伸出一手,忽然一只七色鸟飞来,落在她手指上,展开华羽长尾,鸣叫不休。这大概就是她驯养的国王极乐鸟吧!
“宏……想我了吧,对不起,把你丢在广寒宫。”皇北霜对它笑道:“回到北漠了,是不是觉得特别开心?”
皇北霜自说自的,十三人就这么跪上在地上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打定了主意,皇北霜回头对廉幻等人道:“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在北漠。
最大的政权国家是天都,锁国十年,壁垒繁多,不轻为外人得见,了解甚难。
十年来,生活在天都周围的其他弱小游走民族,奴隶民族,只得争相与其他的政权民族和亲求好,寻得庇护。在鹄劾、麻随、弥赞、云沛之间,首选云沛。原因很简单,虽然它很远,但它地广物丰,富庶强大,政治稳定,一旦得其支持,那便是天降洪福,最好的情况下,还可能得到一块优渥土地,正如现在的厄娜泣一般。
自厄娜泣七千人迁离以来,北漠古尔哈奇绿洲上,已是片刻不息地住上了另一个游走民族。而现在,住在这土地上的人们,一如既往,时有乱斗发生,仍是为着活命水粮拼死不休。
皇北霜站在一个小沙丘上,逆光远眺,面上浅笑若有似无。她站在十三人面前,伸出手打开那小小的锦囊,轻轻一倒,里面的细沙随之流出,经风而散。
“这已经不是故乡的土了,就让它从哪来,回哪去吧。”
她看着晚霞如血的天空,身影沁红,像要没入这一片沙海一样。十将三婢看着她,直到她终于回头。嫣然一笑,皇北霜神情温冷,信步走了一会儿,约有两三丈远,才淡道:“已经被吃掉的棋,如何可以反复使用?我已经不欠陛下的了!所以不会再回云沛!”
廉幻闻言,点点头,又振声问道:“如此,娜袖要我们抬着空棺回去复命吗?”
皇北霜转身,正对着他们,摇摇头,“你们也不回去!”
十三人一愣,疑惑不解。
“回去就等于正面告诉他,我活着,并且在天都。所以,你们也不用回去了。这样一来,就算他知道我还活着,只要没有我的消息,那我就是一手死棋。”说着,她又斟酌了一会,接道:“压抑已久的混战已经濒临爆发,怎会是一个女人阻止得了?更何况,陛下似乎忘了,厄娜泣族已经在云沛生了根,现在是云沛的子民了,受他的统治,也必然受他的保护!他又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子民来威胁我?不可以了……”
廉幻等人互看一眼,终于明白过来,点点头,才问,“那不走了?”
皇北霜听这一问,却是哀笑几声,“那战除非断了我这条线,不然不会罢休的,能用则尽力用,所以……我也不能留在天都。”
夜佩几人神情微暗,轻道:“娜袖有何打算?天都戒备森严,要走须得擎爷同意。可是看他昨天的态度,恐怕……”
皇北霜闻言,抬头看着血红的天空,脑海闪过擎云那双锐利的眼,许久,她沉默下来,只是紧紧拉上裘衣寻找温暖。
擎云……
太多人,这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却偏不能长久。
不知是因为人心静不下来,还是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个地方——
总是安稳的,也总是宁静的……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
天都大阅兵,甲胄浩瀚,蹄灰如雾。各路将领齐集怀柔,聚兵二十万,意气风发。北靖天王登高一呼,回应之声如潮汐涣涌。隧许诺三军,胜则一统天下,败则穴葬沙场。巫祭师魂冉三挂一卜,吉日大定,与云沛一战,绝无延迟,违令者视为逃兵,军法处置!
皇北霜站在阅兵场最高处,带着十三人一起,俯瞰着这些热血男儿,对他们,既觉得钦佩,又觉得可悲……
她本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正如她嫁给那战,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宠幸,只要惠及族人,完成使命就行;正如她爱上擎云,却全不在乎是何名分,只要真心相爱,心有良辰即可。这样说来,或许只能证明她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凭随波逐流度过一生!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命运给了她机会,给了她一个成为观棋人的机会。
而她,应该抓住,想着,她眼神一凝,终是有了打算。
“你在做什么?”
理政会一结束,擎云就立刻回到寝宫,下面的人报说她今天一直带着十将三婢到处逛,也回到以前的厄娜泣走了一遭,而且还撒掉了那战命人送来的土,这让他很高兴。
皇北霜正在烧酒,那是一种和霸酒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带着些酸涩,也带着些馨香。她坐在桌边一笑,招手道:“你回来了,过来尝尝!”
擎云坐在一边,接过她递上来的酒杯,没有半点犹豫就一饮而尽。
“酸!回味还不错,只是太少了。”喝完,他轻道。
这一幕,在普通家庭或许很正常,但是在冰刺宫,看在淼景眼里,却是心惊肉跳。十一年了,陛下从无一次喝过霸酒以外的酒。就是这习惯,让人害怕,也让人臣服,因为素饮霸酒,下毒无用。而这十一年的习惯,竟在关影王后面前不堪一击。
“陛下!”淼景忍不住提醒,擎云却手一挥,“下去!”
皇北霜抬头笑了笑,“淼大人不必太多顾虑,下去休息吧,我想与陛下单独相处!”
淼景闻言只好行个礼,徐徐退了出去。
见他走了,擎云端起面前的金紫砂壶看了看,问道:“这什么酒?”
皇北霜淡笑,接过壶又倒了一杯,依然只到杯身一半容量。“好喝吗?”
擎云接过来,一口抿尽,“不能多倒些?这么喝很累的!”说完又顿了顿,转头看着她道:“说实话,不怎么好喝!”
皇北霜扑哧一笑,“这个叫同归酒,也是厄娜泣的习俗!”
“同归?”擎云眉毛一挑,“同归于尽?”
“胡扯!”皇北霜捏了一下他的脸,“‘缘定三生,殊途同归!’的意思。”
“哦!”这话似乎让擎云很满意,抓起她一只手放在嘴边蹭,轻道:“是不是跟那个合婚歌一个道理?”
皇北霜点点头,“同归酒,入口酸涩,回味酥甜,在洞房之夜,由一对新人交杯而尽。这是我们祖先的智慧,意思是说,人生虽然要经历各种劫难,生老病死,聚散别离,但是随着时光流逝,但凡能依旧遵守自己诺言的人,到了最后,终究会品尝到生命的甜美!无论如何相悖的两个人,最后也会走到一起!”
“所以就叫同归酒!”听她这么一说,擎云笑起来,似乎也开始觉得这酒有点味儿。
“不过,为什么一次只倒半杯?”
“那是要告诉你,人生才走了一半!”说着,皇北霜又倒上两杯,然后持杯的那只手与擎云的交错,“干!”她说。
擎云一笑,两人交杯而尽。
夜深了,不知几更天,他和她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云深遮月。
然后,和平时一样,在那墨绿色的帘帐后紧紧拥抱。
然而这一刻,擎云俯视着她,却露出一反常态的阴冷,他自嘲地笑了笑,忽悠问道:“还不说吗?这次你又打算怎么对我了!”
皇北霜一愣,看着他依旧明亮的眼,有些意外。
“喝了十三年霸酒,我吐过多少血,你不知道吧。我的舌头已经尝不出辛辣了。”擎云紧紧扣着她,苦道:“即使是在酒菜里下毒,我也不会有事。何况……只是这样区区几杯小酒!能奈我何?皇北霜,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生气吗?”
说完,他的手扣住她的下巴,怒火,瞬间爆发,“说吧!你要怎么对我?”
皇北霜在酒里下了毒,应该说,那不是毒,而是迷药,只会让人昏睡几个时辰。她赌了一把,赌他会喝她递的酒,然后,她赢了,看着他杯杯入肠,她赢得心痛。可是,还来不及平复内心的胶着,她又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你知道,我最恨有毒的酒!”擎云狠狠地压着她,气得双唇微颤,“皇北霜,你记住,在我们之间,你赢了,不是因为你聪明,不是因为你机关算尽,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全都愿意接受。可是……”说到这里,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可是,我错了,放任你就是伤害我自己,也许我该学学若问,管你想什么,只要强取豪夺便是。”
他气得两眼充血,再不压抑心中莫名的恨与不安……
爱你爱到不明所以,要你要到永不停息,
想你想到一心一意,恨你恨到魂不附体!
为何全都是你,为何永远是你!
……
汾天。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世界,同一张脸,却有着不同的故事。
例如在若问的默许下,已经在汾天重建雨族政权的格心薇与远在天都冰刺宫的皇北霜两人,她们尽管相似,生命的轨迹却如此不同。
现在的格心薇,再也不是什么低贱庶出的九公主了,而是堂堂正正独掌汾天的女王,一个……独守空闺的女王。她的房间里,没有妆台,没有屏风,没有茶几,没有桌椅,也没有字画饰品,只有一张床,一张唯一与若问有回忆的床。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边的月亮,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若岚绯问沉迷激情时的脸,自嘲地一笑。她现在连若岚绯问都比不上了,自贬到这种程度,依旧留不住他。
惨笑一声,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没有丝毫温情的信,泪如泉涌。
“无趣!”
一张纸上,只有这么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七日前,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毋庸置疑,父亲是若问,她高兴得无法形容,当天鸣炮和烟宫,宴客一整夜。然后,她差人到弱水告诉若问。七天后,信使回来了,仅仅带回一张纸,上面只有两个字,两个冷酷无情的字。
格心薇想到这里,喉咙一紧,坚强的她,在墓火焚尸的时候都没有哭过,却在这张床上,泪如雨下,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寂寞地望着窗外……
神哪,为何连个梦,也要带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明白若问就算不爱她,难道也不爱自己的亲骨肉吗?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他究竟是怎样做到这般冷血。
其实,出生于政权贵族的她,怎么会知道土匪圈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段话:
“如果生了女儿,那就是我的耻辱,因为她终有一天会让人玷污;如果生了儿子,那就是我的敌人,因为他终有一天会与我竞争。所以什么也别生,就算生了也别认,这样到了那一天,敌人就是敌人,女人就是女人,我还依旧是我,我还依旧是我!”
所以说平常人认为的幸福,在他们这些疯狂的土匪看来就是麻烦,甚至是个陷阱,他们根本不会费心在这上面,他们并不渴望长命百岁,也无所谓国泰民安,从不把报应二字放在眼里,说他们单纯,那是因为他们愿意以此为交换。
个人幸福个人收,个人痛苦个人愁。
这样的决心,格心薇怕是一生也无法明白的。
梦,在日出时陨落,潮汐,在破晓时袭来……
擎云的寝室,此刻是少见的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破烂的衣裳,酒气满盈。他的怒缓下少许,低头在皇北霜汗湿的背上落下几吻,他才终于开了口,“你到底要怎样?”皇北霜全身酸痛,趴在床边,用力地呼吸以换取平静。
“相信我一次好吗?离开天都,我绝对不会回到云沛!”她闭上眼应道:“擎云,不管我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明早,天都就要出兵,我要带上你!”擎云眼一冷,两手死死抓着她。
“我会妨碍你的!”她睁开眼,看着他,“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闻言,擎云坐起身,手还抚在她的背上,而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开始发冷了,拉上被子,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皇北霜咬牙忍着疲乏,也起了身,她仔细地看着他,他握着拳头,一脸烦闷地坐在那里,他,就是在怒气中也没有真正地伤害她,这让她更加后悔自己刚才所做之事。
“对不起,我也不想用这种方法离开你,但是,如果好好跟你说,你一定不会同意!”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边,伸出两手抱着他,他的头靠在她的胸口上,听着她平和的心跳。“擎云,我若继续在你身边,那战势必不会罢休,一旦消息走漏,你们在战争中的平衡立场就会打破,这是其一,再则,若问……现下亦是不可小觑。擎云,天下最想留在你身边的人,舍我其谁?但是事到如今,天下最不利于你的人,亦同是我呀!”她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他,手指在他的脸上流连着,描绘着他的五官。
许久,擎云的眼闭了闭,终于回道:“这一仗,打赢了,你就来找我。打输了,你就回那战身边吧!”
皇北霜听了,一笑,手指点上他的唇,“你答应了?”
擎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不舍地点点头,“让你单独留在天都也很危险,带你打仗,恐怕那战又要老调重弹……你可以走,但要避战,在我得胜的一天,就来接你!”
他说完,皇北霜转身走到窗边,两手推开窗叶,对着院子喊了一声,“宏!”
七色极乐鸟应声而来,歇在她的手指上。
“这是宏,我的国王极乐鸟!”她把它递到擎云面前,“你看,它的尾羽有三种颜色,胸口和翅膀的颜色也不同……”
擎云沉默地看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皇北霜手一振,宏便立刻又飞走,她回头一笑,“擎云,我为你唱过合婚歌,也与你喝过同归酒,所以,无论我要做什么事情,都绝不伤害你的利益。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你胜,还是你败,无论你是否会来接我,我都会回来,然后,再也不离开,我发誓!”
擎云闻言,心中甚是高兴,可以他的脾气,又不愿太多表露,便落下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样子落在皇北霜的眼里,是那样的打动她,她紧紧揽着他的背,“在梦里,我一刻也没有离开你,当晨曦如潮而来,叫醒我的美梦时,我总是很庆幸,睁开眼,你仍在我身边……”她贴着他的脸,轻柔的嗓音,诉说着她内心深处沉溺的幸福。
擎云两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拽倒在怀,她似一颗珍珠,绽放着迷人的光彩,他轻轻覆唇下去,好比誓言一样的吻,又温柔,又甜蜜,沉迷而无法自拔。
“我爱你,我会来接你!”他抱着她,承诺着。
极乐鸟,一生只爱一次,便已是生死相许。
相信不相信,已是问得太多余……
广寒宫的解马树终于开始凋谢,落满一院子的白色花瓣,逐渐与黄土融合,萧条的关影宫,再也不复那日册封大典时的生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少年飒满依旧如在梦里。他每日勤学苦读,文武兼修,意外的是,他的这一股劲儿,竟也惹了不少小王子的崇拜,三天两头便寻到关影宫闹腾。
然而,当解马树花全部凋零殆尽的那一天起,广寒宫的主人那战,再也没有来到关影宫。
三十天停战协议就快到了,黄天狂兵团驻守在弱水虎视眈眈,天都数十万大军也即将压境,到了这一步,即使他再如何的不愿意,也无法令这一切停息。
还有五天,便是决战之始。
派出那十将三婢到天都已经第七天,依旧杳无音讯。派暗人查探,答案是天都已无佳人踪影,十三名使者全部失踪。
好一个皇北霜,眨眼间,脱离了他的控制。
想到这里,那战苦笑起来,能踏上这历史舞台的,又有哪一个是泛泛之辈。
碧水岸边细草徊,一缕幽梦潮汐改!
她再不是,他手上的棋,
她依旧是,他名义上的妻,
血战将起,她却凭空消失,
当真,放弃了这一片美丽的解马树……
而树下,皆是谜语!
七色极乐鸟划过天空,艳丽的色彩,毫不逊于缤纷霞云。
廉幻十三人骑马跟在皇北霜后面,一直跑到下一个山丘上,才稍作休息,迎着霞光,眺望身后的天都。
“娜袖,决定往哪走了吗?”夜佩好奇地问。
皇北霜看着远处已成一片细长黑影的天都外城,笑道:“早就想好了,我们去汾天!”
“汾天?”道秋几乎从马上摔下,双眼猛睁,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皇北霜重重点了点头,“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除了擎云,谁都想不到我会到汾天去,我要在那里想法子牵制若问!”
十三人闻言大惊,疑云重重。
皇北霜回头看了看他们,笑道:“还跟着我吗?”
十三人互看一眼,全都大笑起来。
皇北霜也笑了笑,便一齐开始往汾天策马。
无论是天都,还是云沛,已是都不会再对厄娜泣出手了,谁赢谁输,对厄娜泣而言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安的,便是驻守弱水的狂血王若问。一旦血骑入关,厄娜泣必受残害。
当然,这只是皇北霜自私一些的想法,不过实际上,如是真能成功,对整个大漠世界来说,无疑是屏除一害。虽然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起码,可以一试。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寅广。
北靖天王出兵,由北至南,辗转驻扎于其臣国鹄劾,布阵三日,夜夜击鼓励志。其时,南领展王亦同,分兵三处而守,日日检阅备战。唯一动向不明者,是为狂血王若问,此如针扎其间,意图难辨。既令天都忌惮,又让云沛警惕。
于此一探,旱世大漠已然濒临崩溃。
擎云飞踏大漠横,北霜朝歌狂沙埂。
若问照云喋血骑,那战今生不相抵。
……
舞台之上,他们之间,谁输谁赢?何去何从!是否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