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一子落定
此时已过午时,戴意舒屈臂倚着,头顶一汪绿荫在他白玉似的面颊上落下影来。他的坐姿极为随意,宽大的衣摆从他膝上褶垂至地没进了满地的流淌的薄薄的雾气,却自有几份随性洒脱的大气蕴在里头
戴意舒抬眼瞅着对面的徐子阳只是笑,然后并指提起面前那青玉壶,伸手替他再沏上一杯
他放下茶壶,然后在徐子阳面前的棋盘上用指尖一点,道:“你输了,师兄”
戴意舒也不知徐子阳这是怎么了,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还硬要拉着他下棋,说是要促进同门之情
可倒现在,戴意舒都还不知道徐子阳先前口信中所说的请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并不觉得着急,只是继续端着原身的架势和徐子阳下棋品茶,愣是半分不妥之处都没让对方发觉,也只能归功于戴意舒演技超群了
九转双叶草本就是天地灵宝,如今配上着滚沸的灵液一淋一浸,在青玉做的杯里沉浮不定,更是显得宁静美好。茶香袅袅,似烟似雾的在两人周遭弥散而开
徐子阳笑道:“这可未必,意舒,你可听过绝处逢生一说?”
戴意舒稍一敛眼,似是有流光而烁:“死局已定,莫非师兄有解围之法?”
徐子阳摊开掌,一手便笼了面前那茶杯,运转灵力源源不断渡去热量。不消片刻,杯中的液面沸腾而起,好若群鱼争食,壮观的紧
戴意舒看了笑道:“这算是怎得解决法子,师兄总不会是在恐吓我认输罢?”
徐子阳收了神通,把那杯还冒着袅袅水雾的茶放在桌上,伸手便从棋缸里捻了颗黑子出来,道:“若是死局,向来只有两种解法”
他话音未落,一颗黑子从徐子阳身旁的棋缸里飞起落在棋盘一格,整盘棋局突现一线生机
“一种是弃之废子,再施另一关键棋子扭转乾坤”
徐子阳微勾小指,方才落下的那枚棋子在棋盘上骤然横冲直撞起来,罡风迅起,将其余所有棋子尽数扫下棋盘
“而另一种,便是破釜沉舟,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语毕,他再端起那茶杯轻呷一口,神色无异,但若细细看去,原先放那茶杯的位置上已经被融了一大片。更有甚者,滋滋冒烟的地方仍在蔓延
戴意舒神情不改,着手替自己把空了一半的茶杯添满
古人称对弈为手谈,既是不靠言语交涉,只凭魂灵相融。此盘对弈下来,戴意舒总归是对徐子阳的为人有了大致的了解,他的棋风步步为营,以谨慎为主,但又不失冒进,进退分寸自如
虽落子狠辣,皆是杀招,却仍隐留有一线生机与他人,也算是个光明磊落之辈
想来也是,到底徐子阳坐这掌门之位时日也不短了,能把偌大的九华宗治理的如此之好,除了修为缘故,也估摸着也是个狠角色,绝非愚傻之辈
在戴意舒的笔下,徐子阳只是一带而过的配角之一,只是提到他是戴意舒的师兄,周梦雪的道侣而已,所有的事迹到主角把他杀死后就戛然而止了
戴意舒也不曾想到,他忽略的一些东西,这个世界的法则已经自动补全了。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徐子阳,他的心里全然不是滋味
可如此人物,又怎么会被陆明轻而易举的就杀了,着实奇怪,也只能归结于他给主角的光环了
徐子阳见戴意舒不说话,自觉这番话话失了往日自己在他跟前的形象,暗自懊恼起来,岔开话题道:“意舒,你猜猜我是为何而来的”
戴意舒托着茶杯,道:“师兄不提我都忘了,且说吧”
徐子阳道:“我是受了李秋霞的命,来这儿央你一件事的”
戴意舒心下一震,恍若晴空里响了个霹雳,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圣女峰座主?她托你要我做甚?”
徐子阳屈指敲了敲桌面,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她在凡世曾有一挚友,自小玩耍长大感情甚好。前些日子里她这位挚友去了,留下一孩子,李秋霞怜爱那孩子孤苦伶仃的,便想央你借这次渡世普罗的机会收他做了弟子,好歹养着做些粗鄙活计”
就是了!戴意舒恍然大悟,这番话本应是李秋霞亲自来与他说的,如今插了一个徐子阳,却也还是按着剧情走
戴意舒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呷了口清茶,按着原文道:“那李秋霞为何不自己收了那孩子做弟子?”
徐子阳道:“圣女峰毕竟是女弟子居多,那孩子住在哪的确不方便”
果然如此。
戴意舒正欲做出一幅为难的模样,就听着徐子阳兀得道:“我就知你懒得管这闲事,便替你回绝了李秋霞。那孩子你且别在操心了,我收他做弟子就是,也免得你为难”
这头徐子阳话梢刚落,就听戴意舒咣当一声掉了茶杯,发出一声响来
徐子阳看着戴意舒用灵力烘干了衣裳上的湿痕,又把碎了的茶杯复了原状,甚为疑惑关怀道:“意舒,你这是怎的了”
戴意舒面上笑道,袖底下却攥了掌:“要我看,这才是师兄的解局之道。是谁曾说过,这普天之下想要拜入你门下,除非河水倒流,昼夜颠倒的?师兄吓我这一吓,再得势的棋局都得输了去”
徐子阳只是笑,眼神幽漆漆的看着他,也不知到底是打了什么算盘,摸不清头绪
戴意舒倒也不怯是否被徐子阳找出了端倪,反而生了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这徐子阳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什么叫做“便替自己收了那孩子入门就是”
如此一来就全然乱套了。倘若是徐子阳收了那主角为徒,日后的剧情,还不知道是该怎么走下去的
事到如今,戴意舒原本慌乱的心境忽的平复下来,他神情微动,转而换上一幅闲散慵华的模样。只见得他眉宇间雍贵气度隐隐浮动,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
徐子阳看着他又是一愣,见戴意舒伸出一只手顺走自己的茶杯时才回神,道:“意舒?”
戴意舒把自个的杯子和他的搁在一起,才慢悠悠道:“那孩子,还是不劳烦师兄操心了。我一个人在这刍重峰上住的冷清,多个孩子陪也是不错”
徐子阳只以为他是觉着那孩子资质不佳,怕连累了自己,便笑道:“意舒不必客气,我座下无人,如此一来也免得外人说三道四的。若是师弟觉得一个人孤单了些,我和莫颉常来走动走动就是”
戴意舒神色不改,用手指尖把两个茶杯一点,眼见着两个物什被灵力所驱交替转的飞快,道:“此事日后再议罢,师兄,交与莫颉去把那孩子先带过来。等到渡世日到,且看那孩子是否于我九华宗有缘了”
徐子阳心下澄明,他自然是明白戴意舒的隐意
这入九华宗内门,向来是苛刻至极,除了要能登上封仙阶,还要过万剑林,最后出的来的,资质上佳者方能入选,再经历洗凡骨,脱世俗,才是正式的内门弟子
就拿这莫颉来说,他本家室清寒,自幼吃苦良多,心性极坚非常人能及
彼时他是唯一过了所有考验的弟子,在朝拜内门府时,恰逢这戴意舒千年难得一见的现了回身来此,大为震动,义无反顾的硬要拜入他座下
莫颉确是个狠角色,对自己也丝毫不手软,愣是在刍重山门前跪了近一个月,若不是入门时已经脱胎换骨剔除凡骨,定然要跪废了双腿
徐子阳不忍,便去游说那戴意舒,得到掌门的帮衬,莫颉这才拜入了莲华道祖座下,成了唯一的嫡传弟子
由此可见,这要想拜入九华宗戴意舒门下,又是何等的艰难
徐子阳也不就此多言,看着戴意舒瞅着那转动的两个物什神情专注的模样,笑道:“这如今都是人家老祖的人了,却还是个孩子脾气”
他话音未落,耳边罡风声起,呼啸凄厉破空而至。徐子阳下意识一抬手,便稳稳的接住了那刁钻飞来的茶杯,他面上不露,把茶杯放于桌面,却觉得虎口处隐约作痛,由此可见力道之大
戴意舒把衣摆撩了撩,做出一幅无以为聊的模样。他弹指打出一番灵符来,沿着峰山半腰就朝着内门弟子的居所去了
徐子阳一看这架势,便明白这是给莫颉传信去的
戴意舒道:“提到莫颉,我许久未见这个弟子,见他却似有了心魔萌芽”
他不是无凭无据的胡说八道,在原文中确实有莫颉入魔这件事。这莫颉本是莲华道祖的嫡传弟子,后来却因为爱上了周梦雪求而不得和他的师尊师伯反目成仇,和主角结了盟
这莫颉本就执掌执法长老印已久,心狠手辣惯了,一和主角结了盟,就更是肆无忌惮了。如果说主角是头号真反派,莫颉就是当之无愧的反派二号
原先的徐子阳和莫颉只是他笔下的一段文字,如今两个大活人就站在他面前,戴意舒着实不忍心让他们重蹈覆辙,也算是好心提醒
徐子阳甚是不解:“心魔?”
戴意舒道:“莫颉是执法长老,自然和内门的周廷生走的近些”
话已至此,徐子阳何等聪慧之辈,自然明白更深层的意思。他神色微凛,而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容
他道:“如此,倒是我忽略了。可若是论破除心障,意舒可是有些好手段的,那把清心广虚琴倒是得了良主了,我还想着哪天能得了空听你弹奏一曲呢”
戴意舒用眼睛一瞧他腰间,且笑起来:“这次怕是没机会了,师兄良人送的小玩意倒是有趣”
徐子阳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悬挂着的锦囊,那精巧物什竟如明珠似的明暗起伏,透着金丝线亮若剔透。他苦笑一声,便起身向着戴意舒一拜,道:“师兄得先行一步了,意舒”
戴意舒微笑起来,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