弎
河城,地玄宗。
河城临渭水而建,区域不过方圆百里,且消息闭塞位极偏远,却景色秀丽,峨峰险峻,地杰人灵。
此城仅有一修道小宗门,名谓地玄宗,宗主陆天奇也不过灵寂境界,但在河城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了。
这陆天奇为人刚腹自用,自大妄为。他妾室庶子无数,膝下却只有一嫡子,唤作陆三省,自是百般疼爱千般骄纵,吃穿用度都是个顶个的好,这也成就了他向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
这日,陆三省又被仆从拥簇着向宗内最破落的院子里去了,一身华锦绸子衣裳,好不神气。
要说这陆家嫡子相貌倒也不算差,年方十五六的模样,也称得上是眉清目秀,又是个单系火灵根有几分修为傍身,再一群贼眉鼠眼的佣人丛中竟显得有几分英俊。
只是那眉宇间戾气太甚,生生破坏了他俊秀的脸蛋。
陆三省得意的张开一把玉骨的扇子,故作文雅之士的扇了扇,率领一干仆从打河坝枯草上过,横冲直撞的,倒像是只横向爬行的大螃蟹。
只见得一灰衣八字眉的猥琐男子从佣人中费力的挤到陆三省跟前去了,一双鼠眼里闪烁着精光,他神秘兮兮的凑到陆家公子跟前,点头哈腰道:“大公子呦,今儿个,我们还是去教训那个小杂.种么?”
陆三省一收扇子,啪得一声就打到了那男人脸上去了,力道却不重,只瞧得他却是一脸义正言辞:“闭上你的狗.嘴,什么小杂.种,那是本公子的十弟”话虽不错,可他脸上明摆着的得意不屑却不像他口中那么回事。
这灰衣男子叫阿三,本就是个惯溜须拍马的精明小人,见陆三省这幅嘴脸,眼珠一转立马就明白了大公子的意思。
他赔着笑脸,不轻不重的往自己脸上抽了两个嘴巴子,连连道:“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虽然这十公子不及大公子一根头发丝的英武神勇,可到低也是老爷的种,大少爷慈悲,还每天挨个教导这些庶公子们,真是慈悲为怀,慈悲为怀呐。”
陆三省两眼一瞪,却是喜上眉梢,伸手从钱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就你嘴甜,大爷有赏!”
阿三忙不迭点头哈腰,两只小眼睛好像是粘在了那银子上,笑的好似嘴都咧到后耳根了:“哎呦,谢谢大公子,谢谢大公子!”
众人见他得了重赏,自是眼红,便个个都是卯足了劲的称赞陆三省,不是夸他天资卓越貌比仙人,就是慈悲心肠道行高深,把陆大公子捧的那是飘飘欲仙,无比往我。一时嘈杂不断,和那市井街坊嚼舌根无异。
这时,河坝旁的一座破落小院长了青苔的篱笆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后头走出一端着木盆的孩子来。
那孩子生得羸弱,面黄肌瘦的,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手里还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木盆。他穿着灰麻布衣,手腕瘦如竹竿,细得吓人,面色也郁着阴鹜,长的不太讨喜。
这便是陆家的第十子,陆明。
陆明端着满盆清水往河坝走,可当他瞧见那乌泱泱一堆人朝着这边走来时,却是两手一松,任清水打翻在地,拔腿便往后山方向跑去,连盆也顾不上拿。
他这一跑,连带着陆三省也看见了,自是把陆家大公子气的直跳脚,对身边的仆从连踢带踹,口里嚷嚷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那小杂种要跑了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方如梦初醒,上赶着去追,争先恐后的像是漫山遍野的蝗虫。
后山草木深厚,杂草乱生,这些人为了显摆皆是穿的长衣长衫,不是被自己衣摆绊着了,就是踩中哪根树枝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哎呦哎呦的叫唤着。陆明身材瘦小,灵活的像只猴子似的在灌木丛里窜来窜去。
锋利的草叶边缘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划出细小的伤口,双手也被砾石擦伤渗出血来。陆明咬紧牙关,手脚并用的往山上逃窜。
眼见着他就要蹿没影了,原本在山脚跟前还哈哈大笑的陆三省也是气结,撸胳膊挽袖子,叫骂着“废.物!废.物!”一边运足了灵气,凭空往陆明逃跑的方向一抓,竟然把他生生地提溜了起来。
那群仆从气喘吁吁的在半山腰上停了下来,眼看着那贼小子被陆家大公子耀武扬威似的用灵力提溜着,个个是拍手叫好,仿佛都是自个亲手逮住了他似的。
阿三用衣襟擦了擦满脸的汗珠,看着还悬在半空中奋力挣扎的陆明,跳着脚叫嚣道:“你跑啊,你有本事再跑啊,看大公子怎么收拾你!嘿,小杂.种,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娇滴滴的公子啦?”
他说着就往地上啐了一口:“废物一个,和你那没本事的娘一个德行。”
那陆明本还挣扎着,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转头去看他。他细长的眼睛阴鹜的盯着阿三,黑漆漆的眼珠里没有一丝活人气,透出诡异来。
阿三被他这一瞪里的恨意惊到了,莫名的凉气就窜上了后背打了个哆嗦。
他再转念一想,嘿,自个儿还能被一个毛孩子吓着怎么着?况且这陆家大公子在这儿,还能出什么乱子来,这嚣张的底气就又回来了。
阿三指着他的鼻子,恨不得把指头能戳进那双眼睛里头,叫骂道:“我说你怎么了,嘿,你个小杂种。就你那早死的娘,还不让人说了?”
阿三一边说,一边拿着眼睛偷瞄山脚根上的陆三省,后者则眉开眼笑的,比自家媳妇生了娃还乐呵,俨然一幅看热闹的嘴脸。
陆明不吭声,可眼里的恨意仿佛就要沉甸甸的溢出来般。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光秃秃的指甲把手掌心生生抠出几道血痕来。
今日之辱,日后必将百倍奉还!
山野之上,浓绿近黑的草木灌树丛间,一群华衣艳裳的人围着一个漂在半空中的瘦弱孩子叫骂着,嬉笑着,甚至还从地上捡起石头去掷他。那孩子垂着头,始终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
但陆明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在仇恨和愤怒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地玄宗迎来了一位难得的贵客。
此时,平日里在河城耀武扬威的陆天奇正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把一位玄衣男子迎进了正厅。陆天奇笑的满脸堆肉,戴满大粗金戒指的手指相互搓着,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自己的腿绊倒。
事情还要回溯到一柱香前。
今日是月初,一大早河城的各家各户就把礼品送过来了,在正厅里堆成了小山。这是陆天奇定下的规矩,在每个月的头一天,城里头的人都得给地玄宗交道税。
说是道税,其实就是变相的敛财。城中大多只是肉体凡胎的普通百姓,小门小户的,哪见过真正修仙的,对有神通的修士更是敬畏有加,岂有不从的道理。
这倒也便宜了陆天奇,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陆天齐昨日得了一美娇娘子,夜半颠鸾倒凤,将近午时才起。
得一美佳人,又能拿到许多好处,更是让他春风得意,红光满面的就搂着小妾的柳腰向正厅去了。一路嬉笑调情,污.言.秽.语让旁道服侍的侍女都羞红了面颊。
两人刚踏入正厅,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奉上的诸多礼品,就听得恍若平地一声惊雷,把外头门户炸了个满地开花。
那美娇娘被吓的是哎呀一声就软软地扑倒在陆天奇怀里,娇滴滴的就开始抹眼泪。看的他是一个心疼呦。
陆天齐腾了只手往那小妾胸前的胡摸,惹的那美娇娘喘息连连,面若桃花。他猥琐嘿嘿一笑,朝外头看去,刚想张了灵力向外头吼去,就看的小厮火烧屁股似的蹿进来了。
那小厮急得满头是汗,踉踉跄跄的就冲了进来,一跤摔倒在陆天齐和那美娇娘跟前头,吓的她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慌慌忙忙的就推开了陆天齐。
陆天齐在美人前失了颜面,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气,让那小厮平白挨了好几脚,疼得哎呦哎呦呻吟了半天。
“哎呦,陆大人,嘶……”小厮捂着伤处赶紧爬了起来呲牙咧嘴起来,伸手一指外头,“外……外面有一个仙师指名道姓的要找您,还把屋外头的匾给……给……”
陆天齐心道不屑,想着哪个不长眼的散修敢来地玄宗撒野,嘴上更是没有好语气,不耐烦道:“少说屁话!把外头老子的匾怎么着了,总不会给取下来了吧?”
小厮吞吞吐吐道:“那倒没有……就是……就是给炸了。”
陆天齐一听,两眼一黑,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哆哆嗦嗦的扶在桌沿上缓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外头挂着的那块匾是地玄宗的脸面,就这么被人给炸了,这以后还让他陆天齐怎么在河城混下去?!
“狗.日.的,”陆天齐骂骂咧咧的就往外冲,嘴里不停歇,“哪个畜.牲敢炸了老.子的匾牌和地玄宗作对,看我不撕了你!”
他刚气势汹汹的进了院落,还想接着骂爹骂娘,就被一股子强大的灵压给按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跟要把他浑身的骨头碾碎似的。
陆天齐肥胖的身躯紧贴在地板上,大气都不敢喘,疼的他连口中的呻吟都不敢出。心里哀嚎着这是哪路神仙,早知道自己就不嘴贱瞎嚷嚷了,这下可好,估计都得把命丢了。
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谁知道这河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尊大佛。
他这正懊悔呢,就见眼前兀的现出了一双软底绣纹的银流缎的靴来。陆天齐突然觉得头顶的威压撤去了大半,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冷不丁的就对上一双狭长闪着寒光的眼睛,顿时冷汗淋漓。
且听那人缓声道:“本座乃九华宗执法长老虚清真人。”
陆天齐再次吓的一哆嗦,这次是真的要尿裤子了。就算他为人再如何放荡跋扈,这九华宗和莲华道祖的神通威名还是听过的,又岂是他这种小门小户能相提并论的。
他原本还做了打算,心里计较着再过几天,到了九华宗济世渡人的时日就把省儿送去碰碰运气。当不了内门弟子,做个外门弟子也是祖坟冒青烟,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下好了,九华宗不光亲自派人来了,还是个神通震天的内门长老,自己刚还叫嚣着要把人家皮给剥了,这又如何不让陆天齐胆战心惊呢?
陆天齐倒也不是不怀疑这人的身份,可这念头还没在心里头存个一时半会,就再次被让铺天盖地而来的灵压给打散了。
是了。
就光光只是看这人的气度姿容和衣饰打扮,就绝非什么小户小宗的出身,再者而言,来人道法高深,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陆天齐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心眼转的滴溜,一想就明白过来。
这九华宗的贵人大驾光临,多半是有所图谋,可这灵宝天材,河城这小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况且人家大宗大门的,要什么有什么。
那么,就应该是为了人而来的。
陆天齐勉强对那男子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上的肥肉都堆成了褶子。只见来人皱了皱眉,一挥手收回了灵压,他顿时像头死猪一样瘫倒在地上,肥腻的汗水在他身下殷开。
陆天齐颤颤巍巍着站起来,不住的点头哈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冒犯仙师。”
那男人斜睨他一眼,道:“你就是陆天齐?”
陆天齐一惊:“正是小的。”
那男人衣度雍容,气度不凡,且相貌极好,面若凝霜,姿若孤雪。只是眉宇间肃杀太重,又配上剑眉入鬓的容姿,显得业障厉生,倒使人生生忽略了他的容貌。
光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差点吓的陆天齐尿了裤子。
只听得他道:“把你的后辈们都叫出来,本座奉尊师莲华道祖之命,来寻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