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直聊了快一个小时,总务才来招呼大家立刻到三楼小会议室。大家忙都从一楼
拥上三楼。这么漂亮的小会议室宋运辉还是第一次见,会议桌是圆环形,上面铺着雪白台
布,周围垂着墨绿帷幔,很是干净端庄。几乎才坐下不久,先后进来三个领导模样的人,
都穿着整洁的工作服,两鬓都看得出飞霜。
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三个领导都和蔼得很,态度比生技处总务好百倍。领导
与众人一一握手说话。三个厂子弟都认识领导,他们开口一称呼,宋运辉立刻大惊,其中
一个瘦小精干,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半百男子竟然就是水书记,他竟然也来了。与费厂长
和刘总工握手后,才握到水书记的手。两人都已知道彼此,水书记拍拍宋运辉肩膀,和他
一起坐下,同时招呼大家也坐下,一边扭头跟身边的费厂长道:“老费,这个是小宋,宋
运辉,没想到年龄这么小,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可是小徐推荐给我的,既然是小徐推
荐,我问都没问,想方设法都要挖到他。没想到这么年轻,江山代有人才出。”
宋运辉心说小徐何许人也,原来他来金州有这么个由头。费厂长早已笑道:“原来是
小徐推荐,徐庶行前向刘备推荐卧龙凤雏,难怪老水亲自出马。”
对面刘总工一点不客气地道:“小宋的档案我看过,成绩一直前三。今年分配来的八
个大学生,小虞的学校最好,小宋的成绩最好。书记厂长,这两个人我都要了。”像农贸
市场箩里捡菜。
水书记微笑道:“本来我不会跟你争,看见小宋以后我才想到一个问题。这儿在座的
都是或者工作或者支边支农几年后才千辛万苦考上大学的,唯独小宋应该不是。小宋是应
届高中毕业直接考大学的?”
宋运辉几乎都已看到大伙儿投来的嫉妒的眼光,见问忙道:“我初中毕业支农一年后
考的。请问小徐是哪位?我怎么没有印象?”
水书记倒是没有惊讶,但还是先回答了宋运辉的问题:“我们可以叫小徐,你不行,
他是你们的父母官徐县长,啊,不,现在应该是徐书记。小徐以前是我们工厂出去的。你
说你初中……”
“我支农时候自学的高中课文,所以不算应届生,报名不受限制。”宋运辉至此才把
他被招进金州的脉络搞清楚,原来是徐书记推荐,徐书记那儿,当然是姐夫老是替他在吹
了。这关系!
“难怪,难怪这么年轻。既然已经支农过,我的主意就作废吧。老费,占了你那么多
时间,会场交给你。”
费厂长本来是有话要讲的,现在他新掌权,这批新来的大学生当然是他眼中重要的新
生力量,在金州有关方面,他们还是一张白纸,可以被他熏陶,与那些摇摆在水、费之间
的老工人不同,所以他异常重视,可被水书记喧宾夺主这么一搅,他如果真认认真真发了
言,那就跟是被水书记指定委派了似的,无形中就低了一级。他不愿,只得改变既定方
案。“今天大家就见见面说说话嘛,要不,请刘总介绍一下工厂情况?这儿除了一位女同
志,其他几个以后都在你手下工作。”
刘总工本来就是备好课的,开始简单扼要介绍总厂三个分厂的布局,其中主要设备是
什么,原料是什么,成品有哪些大类,产能是多少,以及本厂在全国的重要地位。他一边
说,一边环视七个男生的神情,六个人不出意外地给了他激动的表情,对,谁都会为能成
为全国一流企业金州的一员而自豪,唯独那个被小徐推荐的小宋果然不同,他从小宋眼里
看不出激动,倒是看到小宋思索的眼神。刘总工在看,水、费两个也在看,他们都在挑选
最佳白纸,以亲手画上属于水书记或者费厂长的水印。
宋运辉只是认真地听,刘总说的流程、原料、成品之类的大致没跳出那个框框,可见
陆教授说得不错,大同小异。只是他惊讶于让刘总自豪的产能和领先技术水平,据他从翻
译文章中了解,这些都只达到发达国家六十年代水平可能还不到吧。陆教授总说差距极
大,当奋起直追,他当初没概念,今天有了数据对比,才有深刻认识。他一边听,一边随
手把那些数据记录下来,准备回寝室再仔细印证一下。
刘总介绍完后,看看费厂长,见费厂长跟他做个眼色,了然,便继续讲下去:“目前
工厂面临两大主要任务,一是挖潜、革新、改造。国家外汇有限,不可能大规模引进国外
先进设备,我们要立足本厂,发掘现有设备的潜力,通过一系列的技术改造,进一步提高
我们的产能,并将生产重心向消费品原料方向转移;二是将上级布置的整顿工作落实下
去。整顿和完善经济责任制,全面进行经济考核、岗位责任制、质量管理等指标的制定、
完善,同时通过严格按照经济考核、岗位责任制定奖惩制度,约束、整顿、加强全员劳动
纪律。这两项工作的开展都需要充足人手,我调阅了一下你们的档案,看到你们有些专业
侧重工艺,有些侧重设备,我按照你们的专业初步设定了一下工种分配。要不,请书记厂
长先过目一下?”
水书记二话不说,起身就先接了那张名单,拿着自己看。费厂长不得不稍移一下脑袋
一起看。水书记看了后道:“小虞是老三届的,社会经验丰富,应该进整顿办。小宋年纪
太轻,不适合做制度核定工作,还是与小虞换一下。其他我没意见。老费呢?老费说说意
见。”
费厂长非常被动,只得大度地说:“老水说得没错,就这么定。”其实这份名单他早
已过目,对于宋、虞两个人的安排,两人都考虑了水书记的影响,知道不得不照顾水书记
的面子,将宋运辉放到整顿办,走高起点管理之路,另两个是厂子弟,总得先行照顾自己
子弟,他们是很惋惜地将虞山卿放到挖潜小组的。没想到却被水书记自己调换回去。那就
正好,只是不知道水书记究竟是什么考虑。也或许正如他所说,他一点不认识宋运辉,因
此没有啥特殊考虑。虞山卿却因此欣喜异常,心中异常感谢水书记。
会议很快结束,水书记却当着众人面就将宋运辉叫去他的办公室。宋运辉感觉自己像
是一团被架上火炉烧烤的红薯,煎熬。
水书记一进办公室,也没叫宋运辉坐下,就直截了当地一句:“小宋,我要你下基层
三班倒。作为一个技术工作者,如果不到一线亲身体验设备运营,做什么都是花拳绣腿。
什么挖潜改造革新,都是空谈。我不给你设年限,你既然脑子不错,你什么时候做出成
绩,什么时候我对你量才录用。”
宋运辉听着眼睛直晃,三班倒,寻建祥嘴里的最底层?
但没等宋运辉答应,水书记又不容分说地道:“我还要你放下大学生的架子,从今天
开始把文凭锁起来,不许再提起,下去与工人打成一片。你知道小徐,小徐还是高干子
弟,他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身份,最苦最累的工作他都抢着干,工人们都拥戴他、喜欢
他,他说什么大家积极响应。你既然是小徐推荐的,我相信他的眼光,你以后以小徐为榜
样。小徐现在怎么样?”
水书记的话来得如急风暴雨一般,都容不得宋运辉有思考时间,只能跟着水书记的思
路走:“徐书记一年前还作为外乡人受排斥,今年已经全面掌握。我虽然从没直接接触过
徐书记,但道听途说,如水书记所言,大家都很拥戴他、信任他”。
水书记听了开笑道:“一个有能力有性格的人,无论扔到哪里,最后有且只有一个结
果。你很幸运,有小徐推荐,但我不会给你特殊照顾,我不愿宠出一个八旗子弟,你给我
从基层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做起。”
听着这话,宋运辉不由自主挺直腰背,清楚地应一声“是”。走出来再回想一遍,虽
然水书记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可他觉得,水书记说得没错,他有信心从倒班最底层开
出最灿烂的花,犹如徐书记一样。
到生技处,水书记早已经电话下了指令,宋运辉被发配到一分厂第一车间,总厂主力
分厂的主力车间,总厂的心脏。大家都不明白宋运辉究竟怎么得罪了水书记,以致一来就
被连降三级用作苦力,以往对他与水书记关系的猜测又添新的调子,倒是减少了费厂长们
心中的疑虑。
一车间也直接接到水书记的电话,虽然目前规矩应该是听费厂长指挥,可大家都已经
习惯水书记的指令,他说啥下面就照办,车间主任无比迅速地就把宋运辉押到一工段,工
段长又亲自把宋运辉押进设备运行现场的控制室,将宋运辉交到正好轮到做白班的三班长
手中。
宋运辉才进门,于机器刺耳轰鸣中,听到一阵放肆的大笑,看去,果然又是寻建祥坐
在凳子上笑得花枝乱颤。宋运辉笑着过去,一拳砸在寻建祥肩上:“以后我们兄弟共进
退。”
寻建祥笑道:“料到你没好日子过,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得罪人,哈哈哈,笑死我
了。”
宋运辉心说他要真是被发配,寻建祥笑得也真够黑心的。见工段长要他过去,他忙过
去。工段长指派三班长做他的师父,说三班长的技术一流,全厂都知道,要他好好跟着
学。也没多交代什么,就走了。三班长是个实诚人,叫宋运辉端把凳子坐他旁边来,告诉
说他姓黄,他说以前工农兵大学生分配来都是先下车间,他要宋运辉别气馁,基础打扎实
一点对以后技术工作有好处。宋运辉没跟师父隐瞒,直言说下来基层是他自己愿意,不是
什么得罪人。说这话时候旁人听不到,外面机器太响,墙壁隔音太差。三班长这才宽慰地
笑,说这才好,这才好。
三班长两个小时出去巡查一次,他带着宋运辉将流程从头到尾顺着液体流动走了一
遍,告诉宋运辉这个是什么用那个是什么用,这种颜色的管道代表里面流着什么液体,那
种颜色的又代表什么,虽然颜色漆脱落得七零八落。一趟走下来,几百只阀门,无数管
道,几十只大小不同的泵,还有三步一哨的塔、罐,宋运辉记住后面忘记前面,等回到控
制室,早忘得一干二净。黄班长宽厚地笑着安慰,要宋运辉别急,等明天他拿一张他以前
画的示意图来,再对照着看心里就会有些谱。宋运辉问有没有书,黄班长说分厂生技科据
说已经在编,但还没拿出来。
寻建祥一个小时得出去巡一次,大约是现场太烦,他也懒得多说话,一整天后来都没
来跟宋运辉说。宋运辉也没找他,有时间他就戴上安全帽,一条一条管线地认,一个一个
阀门地确定作用,想通一个点,他就上去控制室问问黄班长,是不是这样。反而是黄班长
要他不用那么心急,迟早闭着眼睛都会走。宋运辉倒不是心急,只是他这人本来就认真,
工作上手后就一门心思地想做好做完,如今走进一个新环境,他每搞懂一点就欢喜一分,
一点没有嫌累嫌吵。
中饭有食堂大师傅骑三轮车送来,这儿不愧为主力一线车间。下午三点四十分时候,
有中班的人上来交接班,大家对着宋运辉又是一阵好奇。四点钟下班,大伙儿走下去取自
行车。寻建祥在楼梯上就对着后面大叫一声:“呔,大学生,坐不坐我自行车?”
“怎么交易?”
寻建祥一听又笑:“便宜一点,三瓶开水。”
黄班长道:“你载我徒弟一段会死啊?一瓶开水,来一瓶,去一瓶。”
寻建祥贼头狗脑地笑:“你女儿还小,等你女儿长大,大学生早让娘们吞了,你白护
着他干吗?”
黄班长操起工具袋追打寻建祥,笑道:“反正不许欺负我徒弟,听话。”
旁边一起下班的十几个人和刚上班下来巡查的几个一起起哄挑拨,有取笑黄班长笨嘴
笨舌的,有鼓动寻建祥说啥都不能听话的,更有看好戏的。寻建祥不去搭理黄班长,反而
捏起刚上班一个小伙子的脖子,痛得那小伙子尖声求饶,众人打打闹闹一阵才下了班,各
自骑车出去。
这回宋运辉骑车,寻建祥坐后面,骑过吵闹的厂区,寻建祥才问:“你自己要下来
的?你胆子也忒小了。”
宋运辉笑道:“高处不胜寒,基层待着踏实。”
寻建祥斥道:“是男人吗?怕他们干吗?他们敢拿你怎么样,你每天睡他们门口要他
们好看,他们倒怕你。这全厂宿舍区全在一块儿,谁住哪儿都清楚,这儿领导最怕工人找
上门去闹,懂吗?书呆子,偏现在小娘们都喜欢书呆子。”
宋运辉倒是没想到寻建祥对他真心,忙解释道:“大学学的东西有限,如果一来就进
生技处,就跟住空中楼阁一样,底盘子虚。我不希望以后每天一张报纸一杯茶无所事事打
发日子,趁年轻多做点事学点东西。”
寻建祥想了想,道:“还是傻,人这东西,下来容易上去难,你看你师父老黄,我只
服他,他技术多好,遇到大修,分厂生技科的都听他,可他八辈子都脱不了倒班命,做人
不能太本分。”
宋运辉虽然不会向寻建祥承认与水书记的对话,可也向寻建祥坦承:“说实话,我也
没把握得很。事在人为吧,与其让我窝窝囊囊地去整顿办扫地充开水倒垃圾,不如到基层
多学点东西。”
寻建祥道:“你倒是实在,可就不是当官的料。唉!本来还指望你升官发财拉兄弟一
把。”
宋运辉回头笑笑,道:“你更实在,其实挺热心一个人,非要装得吊儿郎当招人厌,
你说你说笑时候别贼眉鼠眼有多好,本来谁有心提拔你也得被你吓跑,有见过笑起来全身
都会抖的领导吗?”
寻建祥后面“哎,哎,哎”乱摇,宋运辉不得不弃车而逃。寻建祥也不换位置,坐在
后车座上扔下宋运辉骑回寝室。吃完晚饭,这回寻建祥非去看电影不可,因为早就听说
《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有黄色镜头。宋运辉趁天还亮着的时候将工厂宿舍区都摸了一
遍,里面幼儿园小学公园都有,比个小城镇还热闹。回来继续看专业课教材,看了几眼扔
掉,上车间才一天就知道,这些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拿起机械设计来看,他很奇怪
今天看到的有些阀门为什么直接连在管线上,有些为什么要用上法兰。
寻建祥很晚才回来,喝了点酒,胸前背后全被汗水浸透,两眼异常地亮。问他电影好
不好看,他直说没意思,不刺激。可过会儿又两眼发直,嘴里梦呓一样吐出一句“绿毛
衣……衬得两只奶子雪白”。宋运辉在大学听经验丰富大哥们的卧谈会早听得脸皮厚如城
墙拐角,闻此好笑地问:“那还说没意思?”
寻建祥急道:“可这才一个镜头,其他都是沈丹萍拉着个脸苦大仇深。哎,大学生,
听说你们搂一起跳交谊舞,你有没有跳过?”
“没有,只一次,刚进大学时候看到老师们跳,我们都不会,以后再也没有过。你一
脸猴急啥啊,剪掉长头发,穿正经点,不是说我们厂工资待遇高吗?找对象容易得很。”
寻建祥喉咙里“咕噜”一声:“哪那么容易啊,我们厂男多女少,跟本厂女职工结婚
立刻有房子分,福利翻倍还不止,分的东西都吃不完。否则,我结婚了还得住这宿舍。你
以后会知道我们厂那些女的有多狂。可你看,你们这次分来的大学生都是光棍,唯一一个
女的又是已婚的。谁抢得过你们啊。不说了,洗澡去。”
这方面,宋运辉倒是不愁。虽然理解寻建祥的心情,可爱莫能助,看着寻建祥扔在床
上的花衬衫心想,难怪这小子骚得厉害。过会儿,寻建祥回来,宋运辉出去洗澡。等他回
来,那一向只要有人就不关的寝室门却死死关着,敲也敲不开。过好一会儿门才开,但等
宋运辉进门,寻建祥早已又缩回床上。宋运辉心照不宣,没再找话跟寻建祥说,自己老僧
入定一般地看书,但也有些心猿意马。
第二天中午,寻建祥叫了一帮朋友来寝室喝酒,有男有女,录音机放得山响,一
首“阿里,阿里巴巴”来来回回地放,寻建祥被喇叭裤包成两瓣儿的屁股扭来扭去。宋运
辉一早走了出去,找到黄师父说的图书馆,看能不能找到点对口的资料。不出所料,有,
这是宝库。
等他回来,寻建祥喝得眼白血红,牛一样操一只脸盆满走廊乱打,寝室里聚会的男女
早一哄而散。宋运辉冒险又骗又哄将寻建祥送进澡堂,冷水冲了半个来小时,这家伙才安
静下来,回头却又没事儿一样跟着宋运辉去上中班。宋运辉问他跟谁吵了,他说没吵,就
闷得慌。还说这是正常现象,上回还有一个是喝醉了操刀子乱砍,人跑光了他砍墙,直砍
到没力气才让人绑起来。回头寻建祥指那个操刀子的工人给宋运辉看,挺白净文气一个
人。宋运辉不知道这些工作挺好钱挺多朋友也多的人怎么会这么无聊。
后来的日子,围绕着“睡觉”这个主题,日复一日。宋运辉拿到师父亲手写的资料之
后,进境神速。工段没有给他安排特定的岗位,他爱干啥就干啥,因为工段长说过,大学
生嘛,过几天就抽上去的,不能真拿他当一个人用。他就每天只要天气晴朗,绕着设备上
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跑。一个星期下来,全部流程走通;两个星期不到,原理搞通,仪表
能读,普通故障能应付;第三星期开始,他可以开出维修单,但得给师父过目;第四星期
起,谁有事请假他可以顶上,坐到仪表盘前抄表看动态做操作。师父说他学得很快。
第四星期起,没人可以让他顶替时候,他在仪表室后面支起绘图板。先画出工艺流程
图,经现场核对无误,又让师父审核后,开始按部就班地根据液体走向,测绘所有设备的
零件图、装配图、管段图等。这工作最先做的时候异常艰难,首先是绘图不熟练,很多小
毛病,尤其是遇到非标零件,还得到机修工段测绘,一天有时都绘不成一个小小非标件。
如果车间技术档案室有图纸还好,可以对照着翻画,可档案室里的图纸残缺不全,前后混
乱,想找资料,先得整理资料。资料室中年女管理员乐得有个懂事的孩子来帮她整理,索
性暗暗配把钥匙给宋运辉,要是她下班不在的时候,让宋运辉自己偷偷进来关上门寻找资
料。
机修工段的人本来挺烦这个宋运辉,说他一来维修单子多得像雪片,支得他们团团
转,有人还趁宋运辉上班时候冲进控制室指桑骂槐,被寻建祥骂了回去,差点还打起来。
但后来集中一段维修高峰后,维修单子又少了下去,上面还表扬跑冒滴漏少很多,一工段
和机修工段各加一次月奖,可见设备性能好转。再以后遇到维修,他们不能确定要用什么
零件,打个内线电话给控制室问宋运辉,一问就清楚。双方关系渐渐变得铁起来。基层有
时候很简单,只要拿得出技术,别人就服。
这一段时间,宋运辉每天平均在车间工作十四个小时,刨去睡觉的八个小时,他还有
一个小时留给阅览室图书馆,另外一个小时给吃喝拉撒走路。他做事,向来有股狠劲,越
难越繁,越压不垮他。
第三个月开始,有分厂领导开始过问他的工作,大力肯定的同时,却没再有实质性表
示。
而就在宋运辉刚刚开始安心于基层的时候,总厂上层展开轰轰烈烈的争权斗争。费厂
长名义上管理工厂的日常生产经营工作,可水书记却以别家工厂基本派不上用场的职代会
和本来就派得上用场的党委会,对内积极行使决定权、选举权、罢免权,对上行使建议
权,一步一步地架空费厂长的管理,使费厂长的命令越来越难以推行,费厂长有个什么决
定,总有一半被驳回,于是围绕在费厂长周围的一些人开始观望、动摇。
宋运辉待在基层,这种风雨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他的工作就是。
风声多少传到他的耳朵里。虽然水书记对他不错,可他心里却觉得,水书记的做法极
其霸道,干涉了厂长负责制的有效执行。当然,他不会说。
他过着忙忙碌碌的清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