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那只铁铲,浑身颤抖,狠狠拍向了刘根的脑袋。
那只铁铲,我曾敲昏过对着夏宁音发疯的李宇宙。
爹娘也曾用铁铲狠狠惩戒想要逃走的夏宁音。
而现在,她手持铁铲,却为了救我。
她是我选定的盟友。
但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救我。
8
“他……死了吗?”夏宁音像甩掉烫手山芋一样,猛得将铁铲扔到一边。
我从刘根手里夺过菜刀,翻过他的身体,猛得插进他的胸口。
我逼着夏宁音看插在刘根胸口上的那把刀:“死了!刘根死了!”
夏宁音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我,我杀了他。”
“不,是我杀了他。”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对着夏宁音说,“是我用刀子捅进他的胸口,是我杀了他,等会我会把他扛上山,让狼群吃了它,他会粉身碎骨,死无对证。”
“夏宁音,你记住,你只是藏在李家黑屋里的拐卖新娘,你从来没有踏出过黑屋半步,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我拍拍夏宁音的肩膀,宽慰她的情绪:“外面吃席的那些人怎么样?”
“都昏过去了。”夏宁音咬了咬嘴唇,顿了顿,“有两个人倒着白沫死了。”
“是媒婆和村里的大仙。”
我满意地点点头:“我给她俩下的是老鼠药,等会我一起拖进山里喂狼。”
“那我呢?”夏宁音犹豫不决。
我好笑地看着她:“你当然是离开这里回家去了。”
我看着她慌乱的眉眼,轻轻笑起来。
“你不会忘记你的职责了吧?大记者。”
夏宁音的眼睛猛得抬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服。
“你一直都知道?”
我转过头去,遥望着深山,满院的人群昏睡,早已不省人事。
“村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有被拐卖进来的女孩,有被弟弟私吞助学金的姐姐,有冒名顶替别人读书的人,也重男轻女的爹娘,有花钱买媳妇的男人。”
“你要走出桂花村,回到你的城市去,让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要结束桂花村里的一切。”
夏宁音看着我的背影,忽然流下泪来。
“李荷花,那你怎么办?”
我笑起来:“小夏老师,我要你举报我。”
“举报这个村子里所有黑暗的一切,我要你带着所有的无辜可怜人走出深山,给她们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我要你将所有的证据和盘托出,让所有的恶人都能罪有应得。”
夏宁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哭着说。
“李荷花,如果我将所有一切都说出去,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但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以恶制恶,当然可以解一己私仇,但桂花村的拐卖从来没有停止,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夏宁音,也会有无数个李荷花。”
“小夏老师,我要从源头上掐灭这些恶。”
“小夏老师,答应我这个学生吧。”
夏宁音抹了一把眼泪:“荷花,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有的。”我轻轻笑起来。
“我的姐姐李荷叶,聪明坚韧,是读书的好苗子,只是因为家里供弟弟读书,把姐姐耽搁了。”
“小夏老师,我想请你,带我的姐姐走出大山,让她成为你的学生,给她一个识字、读书的机会。”
“这就是我最后的心愿。”
9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从牢里出来的那一刻,我觉得阳光实在有些刺眼。
当年,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毕竟我杀了那么多人。
后来听说,是有一个女记者,反反复复为我打官司,反反复复强调我的艰难与不幸。
她说,法律应该有温度,我们应该看到李荷花的苦难。
那段时间,有一个词条冲上了热搜,惹得沸沸扬扬。
那个词条是:【李荷花是否十恶不赦?】
还是那个女记者,她一次一次冲到最前面,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你是李荷花,面对她的困境,你也别无选择。”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这些不可能的事情居然都变成了可能。
那些买卖女人的人,全部获刑。
那些不属于大山的女人,终于能回家。
顶替别人上学读书,偷换别人人生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我的刑罚,一缓再缓。
我只记得那天监狱警察很高兴地对我说:“李荷花,恭喜你啊,你真有贵人运,有个女记者一直为你的事情忙前忙后,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一定可以出去的。”
我恍惚了好久,才问:“那个女记者,是不是姓夏?”
“对!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笑起来。
我一早就知道啊。
她可是我亲自选中的盟友。
她缝在衣服上那个小小的纽扣摄像头和录音器,我全都知道。
黑屋里一片漆黑,没有太阳。
我就故意放她出去,让她逃走,让她利用太阳充满纽扣的电池,让她跑到阳光小学,将偷换人生的对话收集、储存下来。
我给她讲村子里每户人家的黑暗,讲那些黑白边缘游走的脏事。
我在心里默默说,小夏老师,你要好好记下来,我会是你最好的证据。
出狱那天,阳光很好。
我已经忘了过了多少年,只是觉得每天都重复得荒诞可怕。
夏宁音和姐姐一起来接我。
她们抱住我,流着泪,说。
“荷花长大了。”
我将她们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都不舍得眨眼。
夏宁音塞给我一摞信。
“荷花,当年被卖进村里的女人,被我们举报救了之后,都回到了自己的家,开始了新的人生,这是她们给你写的信。”
我摩挲着那些信封,看着信封上的署名,感到有些陌生。
“周心芝?”
姐姐答道:“村头大柳树下王家的媳妇。”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真好听。
往日她只有一个名字,就是“王家婆”。
我点点头,继续翻:“杨莺秋?”
“哑巴张麻子的媳妇。”
“裴雪歌?”
“被买进来当三个孩子后妈的那个女孩。”
“慕妍妍?”
“宁音来之前的支教老师,被卖给放牛娃做媳妇的。”
……
我不想再看了。
这大相径庭的人生,全被明码标价买走了。
夏宁音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荷花,她们都开始了新的人生,你也可以的。”
她送给我一束花,庆祝我出狱。
里面包着的是荷花。
她说:“荷花,你不是土生土长、贱命一条,你是最好最好的姑娘。”
她重新诠释了我的名字。
“荷花和莲花同属睡莲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才是你名字最好的含义。”
我摸着荷花,看着晨光。
我重生过一次,觉醒在黑屋前,那一次我想要杀了所有人报仇雪恨。
但这一次,我只想要好好爱自己。
我想要像所有普通女孩儿一样,穿好看的花裙子,吃好吃的冰淇凌,咬甜滋滋的棒棒糖,在阳光下挽着手无所事事地踩着同伴的影子嬉闹。
我想要读书,想要学习,我想要告别从前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
我看着监狱门口。我已经走出了这个地方。
我想。
这一次,或许才是我真正的重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