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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篇第133章临别依依归途漫漫(尾声)

风起西州 蓝云舒 6519 2023-11-09 10:11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然而从西州出发,穿过赤亭、伊州,沿着历史最为悠久的丝路北线伊吾道,一路向莫贺延碛而去,却仿佛是一场逆着时光的旅行,眼见着窗外的繁华变成荒芜,迎面的春风化作沙尘,琉璃叹气的次数不由越来越多——却不是因为什么离别之伤,事实上,她几乎就没时间去体会这种感觉。

  这不,一眼瞟到窗外略有些眼熟的风景,她刚刚愣了愣神,车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原本便在琉璃怀里蹦跳不休的小三郎兴奋的“嗷”了一嗓子,扭着小屁股便往外挣。他看着不算太胖,藕节般的胳膊腿却颇有一把子小蛮劲,琉璃顿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乳母忙笑着要伸手,原本坐在琉璃对面云伊却一把捞住了他,双手举起来晃了晃,“真是个好娃儿,这般小便爱骑大马!”

  三郎顿时嘎嘎的乐了起来,却还在扭头往车外看,一面咿咿呀呀的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语。

  琉璃顺手就在他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两记,“小磨人精!”还不会走路,便喜欢骑马,这算怎么回事?

  三郎越发高了兴,扭头看着琉璃,笑得哈喇子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云伊笑着歪头仔细看了看三郎,“姊姊,我觉得他生得像你多些,性子也好,定然也是随你。”

  性子好?琉璃顿时一脸黑线,也就是云伊这种和他相处不久的人才会被这张傻乎乎的笑脸骗到,她两辈子加起来何曾精力过剩到这小东西的程度?每天夜里哄他睡觉都是一场耐心的挑战,更别说那逮着什么啃什么的恶习,上了马就不肯下来的泼劲……偏偏平日里总是笑得如此无辜无害,这德行,显然是像他爹嘛!

  仿佛听到了琉璃的腹诽,厚厚的毡帘掀起了一角,露出裴行俭的面孔,三郎扭头看见他,乐得几乎没直接从云伊手中蹦出去,好容易被云伊抓住了,顿时便急得“啊啊”的大喊起来。

  裴行俭也笑了起来,“三郎又呆不住了?”

  琉璃冲他翻了个白眼,废话!他若少带儿子疯两次,这位小祖宗大约还呆得住点。裴行俭显然没接收到这份不满,依然看着那急吼吼要扑过来却被去伊抓了个结实的三郎笑,“外面风已经住了,还出了点日头,给他包严实些,我抱他出去玩会儿。”

  琉璃忙扭头看了看窗外,大风不知何时已停下,窗棂上隐隐有了一丝微黄,她不由松了口气,从云伊手里接过三郎,三下五除二将他包成了一个粽子,又把这个乐不可支的小粽子递给了同样笑容明亮的裴行俭,“莫让他乐过了头,待会儿更不肯睡了。”

  很快,车外便传来了一连串嘎嘎的笑声,又在马蹄声中迅速远去——她的那句话显然比风散得还快!琉璃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乳母却满脸都笑开了花,“阿郎平日那般忙,原来闲下来时竟肯这般照看小郎君。”

  琉璃苦笑不语,裴行俭这几个月来变本加厉的四处游猎欢宴,大约落在谁的眼里都会是一个耽于玩乐,不务正业,可谁知道他这半年已颁下了七,八条减免各羁縻都府朝贡赋课的政令?最近两三个月更是有几十个部落重新向大唐交上了土贡?谁会知道他收到了朝廷召他回长安任司文卿的敕书时,沉默许久之后只说了一句“时不予我”?至于三郎么,她早该料到的,他以前忙成那样,一旦回府都能一言不发的看三郎睡觉看上小半个时辰,如今有了时间,还不是只要小家伙高兴,怎么样都成?

  云伊的嘴角也随着那远去的笑声而勾了起来,“姊姊,我也想要个孩子了!”

  琉璃按在额上的手指一顿,抬头看着云伊。她不是刚把麴崇裕送到金城转回么?她想……

  云伊犹自怔怔的听着外面的动静,语气仿佛在做梦,“我这次回部落便嫁人吧,若有一个三郎这样的娃儿,大约日子会变得有意思些。”

  琉璃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半晌才道,“嫁人还是要慎重,若是不好,毕竟是一辈子……”呃,她好像说错话了!

  云伊果然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笑了起来,“真的不好,不过了换一个便是!”突然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姊姊说得对,的确要慎重些,总要找个好看的人,不然生出来的娃儿也不会像三郎这般好看,那又有什么意趣?”

  琉璃闭上了嘴,决定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云伊却若有所思的看了车外一眼,“姊姊,三郎的大名可叫什么参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若有了娃儿,你也帮我起一个好听些的名字好不好?”

  琉璃唬了一跳,忙不迭的摇头,“起名莫找我,我发过誓,再不给人起名。”看着云伊张嘴便要追问下去,又忙道,“三郎的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是皇后的……恩典,参玄,大致是参禅之意。”

  云伊的眼睛顿时瞪了个溜圆,“僧人打坐的参禅?”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团,“好生古怪的名字!这么难听的名字,算什么恩典?”

  琉璃只能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这名字,实在是难听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虽然按照裴行俭的说法,无论皇后赐的是什么名,她突然间会以如此委婉的形式赐下这种微妙的恩典,背后的玄机已足够让人参详,何况还是这样意味深长的两个字?而安西大都护这个名义上的二品大员,远离长安,无足轻重,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琉琅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当三个月后,朝廷的敕书如期而至,她也再说不出什么。

  而所谓司文少卿,乃是鸿胪寺的四品副职,负责的是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职位,可琉璃总觉得,高宗此次召回裴行俭,绝不是为了让他回去好好招待外国友人,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这对大唐最尊贵的夫妇做的事情……正是云伊的那句话——算什么恩典!

  然而无论琉璃如何腹诽,牛车依然在晃悠悠的一步步走向长安,不到两日之后,牛车的前方便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荒漠。

  琉璃走下牛车,望着眼前这片又被称为大患鬼魅碛的荒野,只觉得天地茫茫,人如虫蚁,一时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看着身边同样默默无语的云伊,半晌还是道,“云伊,你不能再送了,不然我怎么放心?”云伊是收到信后从部落里一直追到赤亭来相送的,可总不能让她真的把自己送回长安去!

  云伊的眼圈瞬间便红了起来,“姊姊,我想把你送到长安,可终究是不成!那里不是我能去的所在,日后你若是能回来,一定要来看我!”她的目光慢慢投向遥远的天际,“还有玉郎,姊姊,你和姊夫在长安时,能不能略照看他一些?他虽然不曾跟我说过,我却知道,他和我一样,是怕回到那地方的!只是他却没得选……”

  琉璃沉默良久,用力点了点头,轻声道,“云伊,你要保重自己。”

  云伊咬着嘴唇,扭头片刻,回过脸时,脸上已重新露出了笑容,“姊姊放心,我阿史那云伊是天下最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倒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早日给三郎添上三五个兄弟!”

  不待琉璃说话,她笑着伸头在三郎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小三郎,不许忘记你在西疆有个小姨!”说完转身走到了马边,翻身上马,向琉璃挥了挥手,又对裴行俭笑道,“姊夫,好好照看姊姊和三郎!”

  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响,白色骏马上的那袭红衣,沿着大路向西归去,没多久,那身影便消失了淡黄的飞尘与深绿的树影之间。

  琉璃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连三郎都不断探着脖子往回看,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似乎想不明白,这个几天来总是抱着自己疼不够的女子,怎么会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裴行俭轻轻揽住了琉璃的肩头,一言不发的陪着她站在道路正中,回望着西州的方向。他们的身后,小檀和阿燕两家人也默默的站在车边,连几个孩子都停止了嬉笑,年纪最大的韩飞更是露出了一脸小大人般的沉肃神情。

  远远的,一声长长的鸣镝打破了漫长的沉默,琉璃微微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远处的山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骑者,一人一马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留下一道奇妙的剪影。

  裴行俭眯了眯眼睛,慢慢的笑了起来,突然转身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从马袋里摸出了一支小小的横笛。

  笛声清越,远远的传了出去,吹到激越之处,山顶的那道剪影微微一动,张弓搭箭,几声尖锐的箭鸣之声遥相呼应。

  一曲终了,那笛声却似乎犹在旷野上回荡不绝,应和着一个从容低沉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终有一日,我会归来,令西疆无忧,此生无憾。”

  远处的山头上,那道剪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琉璃的目光不由看向了远处的荒野。在静静的碧蓝天空下,这片鬼魅的荒漠看上去安宁的犹如一幅漫天铺地的枯墨山水卷轴,然而熟悉这片土地的人都知晓,那安宁的背后有着怎样莫测的危机。

  路还很长,他们的归途,才刚刚开始。

  (本卷完)

  多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下周会陆续有几个番外,然后,这本书就彻底完结了。其实还是有很多遗憾,有些地方没有写出想写的感觉,谢谢大家的宽容和鼓励。大概12月前后,我会开《大唐明月2》讲述他们回到长安之后的故事,直到女皇陛下真正在最高处站稳,直到裴九老兄成就他传奇般的文武功绩,直到琉璃同学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那段历史本身当然更精彩纷呈,也更诡异莫测。 我希望自己也能写得比这一部更紧凑更少缺憾。

  番外:陌上花开(一)

   行囊早已备好,油灯即将熄灭,原本便阴冷简陋的草庐,愈发显得空荡荡的一片凄凉。那件刚刚脱下的白色细麻布禫服搭在硬木榻上,耷拉下来的袖口有几处明显脱了线,缕缕麻丝随着从木头墙缝里漏进的寒风而微微颤动。看得久了,让人只觉得自己忍不住也要哆嗦起来。

  袁金生便已哆嗦了好几下,藏进袖子的手搓了又搓,几次想开口说一声,“世子,咱们该走了”,可看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那个背影,又不得不把话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醇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罢。”

  金生眉毛一动,脸上露出了喜色,忙上前抱起那件一个多月前便该烧掉的禫服,快步走到屋外,没多久,整座墓园里便飘荡起一股麻布燃烧时特有的焦味。

  眼见火盆里的火头渐渐熄灭,金生的手脚上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直起身子时,却见世子麴崇裕已走到了屋外,一身淡青的衣服,越发衬得那张消瘦的面孔苍白如纸,一双眸子黑幽幽深不见底,见不到一丝往日飞扬和讥诮。两千多里的扶棺回乡,二十多个月苦行僧般的居丧守制,似乎已把他身上最明亮的那点东西消磨殆尽……金生只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低下头去。

  麴崇裕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小长随的神色,只是缓步走到墓园里那一座座的新旧坟茔之前,一丝不苟的叩首行礼,最后才站在了一年前立起的那座石碑前。眼见日影移动,他的影子在地上渐渐的越拉越长,金生先是双腿发麻,随即心里便越来越有些发慌,几乎想上前一步,看看世子是不是也化成了了一座石像,麴崇裕却突然倒退几步,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金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抢在麴崇裕之前跳上马车,打起了帘子。麴崇裕却并没有弯腰进去,反而随随便便的坐了车厢前面。

  金生很是吃了一惊,只是看着麴崇裕的脸色,到底不敢说什么,斜签着身子坐在另一面,一抖拉马的缰绳,马车辘辘,不紧不慢的向山外走去。

  从麴家祖坟所在的云栖山,到榆中城里的麴家老宅足足有十几里地,三月初的天气虽然早已转暖,但随着日头一点点的滑向西边,迎面的山风里,寒意也愈来愈浓。

  金生身上的夹袄并没有脱下来,却也觉得握缰的手指在渐渐的发木,偷偷看了穿着寻常单衣的麴崇裕好几眼,见他毫无所觉的坐在那里出神,鼓足勇气才开口道:“世子,外面风大,您穿得又单薄,还是进车里好些。若是冻坏了身子,岂不会耽误明日的行程?”

  麴崇裕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山岭。金生顿时像漏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却听麴崇裕不紧不慢的道,“你很想早些去长安?”

  金生“啊”了一声,半晌才道,“长安……人人都说如何繁华广阔,小的听着只觉得有些心里发慌,那么大的城池,只怕路都不好认,人自然也是认不全的,随便去个地方坐车都要半日,又有什么好的?规矩那么大,贵人又那般多,哪里比得上西州自在?至于早些去晚些去,横竖是要去的,倒也没什么分别。”前几日朝廷的敕书已经到了,世子守制期满,被召回长安任左卫中郎将,据说比原先的左屯卫中郎将要强上百倍,老宅里自是一片欢腾,莫说奴仆,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们也是喜气洋洋,大约只有他这样没出息的人才会为回不了西州而怅然吧?

  麴崇裕转头打量了金生好几眼,淡淡的点头,“我也如此以为。”

  金生不由松了口气,他说了这么一篇废话,只怕世子不耐烦听,没想到世子居然点头了!难不成自己的话说得真很对?他挠着头也笑了起来。

  麴崇裕却又转过头去,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不用跟我去长安了,跟二管事回西州去吧。”

  金生唬了一跳,马鞭都差点从手里掉了下来,忙不迭道:“世子,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世子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世子千万莫把小的赶回去,不然我家爷娘只怕会打死我……”说着就要起身换成跪姿。

  麴崇裕皱了皱眉,“你大呼小叫什么?还不坐好赶车!”看着金生眼泪汪汪的发白脸孔,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赶你回去便是。”

  金生如蒙大赦,抬手擦了擦眼角,“多谢世子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惹世子生气了……”

  麴崇裕的声音有些发冷:“我不曾生气,只是……”却蓦然收口,停了片刻才道,“只是你若随我回长安,以后便不许在外面再乱说一个字!什么长安不如西州自在之类的话,绝不许出口,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金生应了一声“是”,身子越发缩得小小的。

  麴崇裕的声音却慢慢的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如今,在长安,我麴崇裕,大约谁也保不住!”他的脸色依然冷淡,眼神里却已满是萧瑟。几个月后,他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四品中郎将,一个侥幸得到朝廷起用的降臣之后,他将只是麴家一个身份尴尬的子弟……如今,这一生最护着他的那个人都已化作了黄土下的白骨,他又有什么能力在那座繁花似锦大城里,在那座规矩森严的大宅中,护住他想护的人?而她,又是那样一个不可能不闯祸的人!

  仿佛终于感觉到风中的寒意,他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耳边却又听到那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麴崇裕,我很欢喜你,你觉得我如何?”

  当时他震惊得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是因为这个一直跟自己抬杠的女子居然喜欢自己,而是她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毫不文饰!从他十五岁起,有多少女子曾用脉脉的眼神、含蓄的诗句、微妙的暗示表示过同样的意思,最大胆的甚至会跑到自己面前痴笑着叫一声“玉郎”,或是丢下一方手绢、一块玉佩,却从来不曾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直接说出这句话!

  当时他也像此刻一样眯起了眼睛,心里转动的念头却是:这妮子莫不是来耍我的,就像她那个诡计百出的姊姊?因此,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承蒙厚爱,麴某愧不敢当”便转身离开。走了很远之后,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她依然站在那里,眼睛里分明已满是泪水,却瞪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看见自己回头,竟是努力的笑了起来。

  那时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从容貌到谈吐到性格都不是,甚至几个月后他终于点头时,也只有一小半是因为她的认真,她的有趣,而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姓张的姓只的女人们实在太过讨厌,如果能让她们彻底死心滚远一点,他可以不介意身边多一个这样简单到透明的女子。

  他点着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因此看着她蓦然绽开的灿烂笑容,心里最大的感觉,居然是有些内疚。那几年里,无论怎么宠着她纵容着她,都冲不走这种淡淡的顽固的内疚。他也曾想过,也许只有到他必须离开的那一天,这种内疚才会彻底消失,但愿自己不会心软。

  然而,离开的,却不是他。是她直到将自己送到金城,然后扬鞭离去,直到最后回头时,她依然笑得那么灿烂。他却在隔得越来越多的日夜之后,慢慢的发现,自己已经忘不掉这张笑脸。相反,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忘记的那些娇媚的笑容,那些轻蔑的眼神,却已经变得极淡极淡,再也不会让他生出无法克制的厌弃与愤恨……

  一阵风吹过,路边不知什么花树上纷纷扬扬的落下了细碎的花瓣,有几片从车前掠过,麴崇裕下意识的随手一接,那花瓣刚刚落在他的手心,却被一阵更大的风吹走到了高高的半空,转眼便不见踪迹。

  麴崇裕慢慢收拢了手指,突然微笑起来。

  如此,甚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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