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床很普通,好像是白色的,有四只脚,就是这样。”
“虽然你梦见荷包里藏着两张单人床,但是现实会不会刚好相反呢?其实是一个荷包遗留在单人床上。荷包里面的东西应该很重要,但是你把它遗留在床上—”
我突然记起跟你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晚上,政文刚好把荷包遗留在床上,后来,我把荷包给他送去。
这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一个我们都不能解释的巧合?“荷包遗留在单人床上,那是什么意思?”我问徐铭石。“会不会是象征你将会失去一些对你很重要的东西?”难道我将会失去你?
他说的也许是真的。
“我不是专家,我胡说罢了。”
“我早知你胡说。”我勉强装出笑容骂他。
其实我最应该问你,你才会解梦。我只是害怕,梦里所泄露的心事,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吃了感冒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亮了灯,坐在床沿,拉着我的手。
“没事吧?”你温柔地问我。“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什么梦?”
我把梦境向你说一遍。“是什么意思?”我问你。
“这个梦没有什么意思。”你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
你俊美的脸浸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我仔细端详你,早上刮掉的胡子又长出来了,头发依旧愤怒,鼻息是轻轻的,嘴巴合起来,睡得特别好看,身体温暖而鲜活。牧童恩戴米恩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假如我是月神西宁,我会用魔法令你长久地熟睡,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离我而去。每天晚上我都害怕,万一你醒来,你就会离开我。
你在梦中依然紧握着我的手,对我信任而依赖,我这样想,是否太残忍?
我的喉咙像火烫一样,我拿纸巾擤鼻涕,纸巾上有血,那是因为干燥的缘故。如果我死了,从此不再醒来,你会像怀念孙米素一样怀念我吗?你会为我流泪吗?还是只是轻轻地叹息?
我伏在你身上,沉沉地睡去。我怎么舍得让你醒来?
虽然你说,我做的梦没有什么意思,隔天,我还是拿着钥匙进入你屋里。
书架上有一系列解梦的书,我把它们搬下来,坐在沙发上看。其中一本书,记载了我的梦。
荷包里的单人床,象征做梦者对结婚的渴望。你为什么不对我说真话?
我渴望可以嫁给你,你却向我隐瞒我的心事。你并不想跟我结婚。
那些解梦的书,扉页都有你亲笔写上的购买日期,都是在这五年间买的,那就是说,孙米素死后,你才开始看解梦的书。
你一直都在等她进入你的梦,是吗?
我为你做的四个抱枕,重叠在沙发的一端,你还不知道里面有我写给你的信,你会否遗憾你所错过的深情?
我把书放回书架上,装作我从来没有来过。
日复一日,我在等你向我坦白,告诉我,我的梦是那个意思,可是你没有。
日出月落,你沉睡的时候依然紧握着我的手,可是,你爱我吗?
我忽然怀念从前站在阳台上或者站在窗前看着你住的地方的日子,那时候,我们的距离也比现在同睡在一张床上要近。
我终于明白,你是月亮,而我是那只长脚乌龟,我用尽所有的气力把你背到河的对岸,我快要负荷不起这种痛苦了。乌龟背月,就像龟兔赛跑一样,不自量力。
那天晚上,是烧鸟店开张一周年的日子,惠绚要你一定来。你来了,我们坐在一起,在每一个人眼里,都像很要好的一对。
“跟你们玩一个心理测验。”跟客人一起喝得醉醺醺的惠绚走过来说,“刚刚有人跟我玩的。”
“什么心理测验?”我问她。
“你喝下午茶时,正在读小说—”“是爱情小说。”田田更正她。
“对,你在读一本爱情小说,读到精彩处,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一块蛋糕,你会怎样做?”
“这个心理测验是测验什么的?”我问她。
“不行呀,你知道了就不准,你先答,答案有三个:一,再叫一块;二,不要了;三,捡起来吃。”
“不要了。”我说。
“你呢,你选哪个答案?”惠绚问你。“心理测验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你说。“哎呀,苏盈都答了,你一定要答。”“我会捡起来吃。”
“那就是第三个答案啦。”
“快把答案告诉我们。”我催促她。
“蛋糕意味着逝去的爱,所以对它计较与否,可以看出一个人对旧情人的爱是否强烈。嗯,选第一个答案的人很执著,对旧情人终生不忘,是痴情种子。”
幸好,你没有选这个答案。
“那么第二个答案呢?”我问惠绚。
“选第二个答案的人对蛋糕毫不执著,对逝去的爱,想得开,也放得下。真像你呀!谁说心理测验不准?”她笑着对我说。
“第三个答案呢?”我问她。
“选这个答案的人对面前的蛋糕十分执著,他无法忘记旧情人,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真爱,与其说找不到,不如说是他自己每次都故意让机会溜走。”
也许我们根本不应该玩这个心理测验,它太准了。惠绚早就喝醉,她的朋友送她回家。
剩下我和你,打烊之后,冒着寒风,走在寂寥的路上。
“你从来没有忘记她。”这一次,我无法再把话只对自己说一遍。
“心理测验根本是很无聊的。”你说。
“我做的那个梦,荷包里的单人床,象征做梦者对结婚的渴望,对吗?”
你往前走,没有回答我。原来你是知道的。 你站着,回头望我。
“我们共同生活开始得是不是太快了?”
“是我太迟才知道你不会忘记她。”我凄然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你强调。
“不,是三个,虽然有一个已经不存在。她死了,一切都完美,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所有缺点都是不可以原谅的,对吗?”你在叹息。
而我,却好像在等待被你宣判死刑。我知道你终究会开口。
“如果我搬出去,可能会比较好一点。”你说。你终于开口了。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你只是无可奈何地望着我,忘记了你曾经为我的眼泪多么紧张。
“你想分手,对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大家都会比较好。”“这和分手有什么分别?”我哭着问你。
“难道你觉得现在这样很快乐吗?”你反问我。“我本来是想令你快乐,没想到会令你觉得难受。”“我也想令你快乐,可是,我做不到—”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的。”我像个疯妇似的向你追讨承诺。
“不要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搬回家里住。”“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我会找你的。”
“我不想等,我不能够忍受等你找我。”
“你不是有我家里的钥匙吗?你也可以来找我,跟从前一样。”“真的吗?”
你点头。
“你说,你说我是个好女人—”“你是个好女人。”你由衷地说。“你说,你不是个好男人。”
“我不是个好男人。”你惭愧地说。
“你说,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你怔怔地望着我。 “说吧。”我哀求你。你抿着嘴唇不肯说。 “我求你说吧。” 你就是不肯说。
如果你说了,我一定会走,没有一个女人会原谅她所爱的男人跟她说: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让我死心?
也许,你说得对,你搬回去,对大家都好,当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比现在思念我。于是,我答应让你回去。
天上的星星在眨眼,也许午夜就会下雨,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虽然寒冷,却是晴天,我不相信我们要在雨天分手。
每天早上起来,你不再在我身边,虽然孤单,但是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离开我。
晚上,站在窗前,看着你住的地方,我在想,你也思念我吗?
你没有骗我,你仍然每天打电话给我,仍然会陪我。你让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
我学习用你的方式来爱你,希望你快乐。
日复一日,我每天到你家里为你打点一切,确定你住得舒服,冰箱里有食物,有足够的衣服替换,然后我悄悄地离开。
就在那天,在你家里替你熨衣服时,我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芭蕾舞表演的门票。
于是,我也悄悄去买了那一场芭蕾舞的门票。
那天晚上,明月高悬,我很早就进场,坐在一角,不让你看到我。
那是一场儿童芭蕾舞表演。
表演开始之前,你独个来了,就坐在前排。
小孩子认真地演出,有些孩子年纪太小了,难免出错,观众捧腹大笑,只有你,孤单地坐在表演厅里。
来看小孩子跳舞,只不过是追悼他们的老师。
孩子们所属的芭蕾舞学校,正是孙米素生前任教的那一所。也许,你并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只是从来没有忘记她。
死亡比爱情更霸道。
为什么我不是她?
世上不会有一个比你痴心的男人,也不会有一个比你负心 的男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只有月亮才会复活吗? 你还是执迷不悟。
但是我,却忽然想通了。
舞台已经落幕,你站起来,看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离开表演厅,我们默默地走在一起。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啊。”我说。 “对不起。”你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自己也无法解释。
“因为你从来没有忘记她?”我替你解释。 你垂首不语。
“你以为她还会回来吗?” “不,她永远不会回来。” “但是你依然想念她—”
“她已经距离我很远很远—”你红了眼睛。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哀哀地说。
你怔怔地望着我,无法说话。
这是我头一次对你说我爱你,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舍不得,我还是在眼泪涌出来之前离开。
我已经付出了最高消费,变成一个一穷二白的人,无法再 付出了,请原谅我。
月有阴晴圆缺,但是死了的月亮会复生。 死了的心却不会复活。
我不在乎我放弃了些什么来跟你走到一起,我从来没有后 悔,但是我在乎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已经山穷水尽,再无余力去爱你。
以后,每一个月圆的晚上,我仍然会怀念你的温柔,你轻 轻的鼻息,你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温暖而鲜活的身体。
我只是无法再站在你面前。
苏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