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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恩戴米恩的月光 上

最遥远的距离 张小娴 5309 2023-10-23 11:32

  不望着会令你流泪的东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泪的方法。不望你,是唯一可以不伤心的方法,请原谅我。

  云生:

  一个人在展览馆跑了一天,眼花缭乱。在一个摊位上,我碰到了四年前在这个场馆里认识的一个法国女孩。四年前,我、徐铭石和她,谈得很投契,晚上还一起去吃汉堡牛排,回到香港之后也经常通电话。后来,她离开了那间布厂,听说是疯狂地恋爱去了。

  没想到今年又碰到她。我们热情地拥抱。 女孩叫阿芳。

  “你的伙伴呢?”她问我。“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来。”

  “今年的天气坏透了。”她说。

  她扬起一块布给我看,是一块湖水绿色的丝绸,漂亮极了。“用来做窗帘太浪费,该用来做婚纱,这样才够特别。”她把布搭在我的肩上。

  是的,那将是一件别致闪亮、出尘脱俗的婚纱。展览馆关门后,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饭。

  “我结婚了。”阿芳说。“恭喜你。”

  “又离婚了,所以回到布厂里工作。”她说,“现在我跟我的狗儿相依为命,你跟谁相依为命?”

  我怔怔地望着她,答不出来。

  我们在餐厅外分手。我走在雪地上,终于想到,与我相依为命的是回忆,是你给我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在阁楼的窗前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灯下。别再说我误会。

  “那不是很好吗?”惠绚说,“真没想到进展那样神速,我猜他早就喜欢你。”

  只是,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你在六十五支竹签里抽到最短的一支,你终于会与你等待的人重逢。那时候,我该站在一旁为你们鼓掌,还是躲起来哭?

  我在为你缝第三个抱枕。第三封信也放在这个用深蓝色棉布做的抱枕里。

  云生:

  有没有一个游戏,叫“后悔的游戏”?

  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个竹签的游戏。我不知道那预言什么时候会实现。

  也不知道当它实现时,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忘记你在孤灯下消失的背影,忘记在某个寂寞的晚上,你曾给我的温柔。

  苏盈 那天晚上,我带着抱枕,到医院找你。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本来应该下班了,但是接班的人还没来,有个小孩子刚刚被送进来,要做手术。”你说。

  “什么手术?”

  他在路边吃串烧时,不小心跌倒,竹签刚好插进喉咙里。为什么又是竹签呢?

  “我很快回来。”你匆匆出去。

  我喜欢看到你赶着去救一个人的性命的样子。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拿起你的听诊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听自己的心跳,恋爱的心跳声好像特别急促和嘹亮。

  一个穿白袍的年轻女子突然走进来,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把听诊器除下来。

  她看到我,有点意外,冷冷地问我:“秦医生呢?”

  “他出去了。”我站起来说。

  她抱着一只金黄色的大花猫,那只猫的身体特别长,长得不合比例,像一台拉开了的风琴。她瞄了瞄我,然后熟练地把猫缠在脖子上,那只怪异的猫像一条披肩似的,绕过她的脖子,伏在她的左肩上,好像被她的美貌驯服了。

  找不着你,她与猫“披肩”转身出去了。我看得出她和你的关系并不简单。

  在你的办公室等了三十分钟,我走出走廊,刚好看到你跟她在走廊上谈话。

  她安静地听着你说话,乖乖地把两只手放在身后,跟刚才的冷漠,仿佛是两个人。那只怪异的猫回头不友善地盯着我。

  道别的时候,她回头向你报以微笑。

  “对不起,要你等这么久。”你跟我说。“竹签拿出来了没有?”

  “拿出来了。”

  “那小孩子怎么样?”

  “他以后都不敢吃串烧了。”你笑说。“那只猫很奇怪。”我说。

  “哦,是的,本来是医院外面的一只流浪猫,它的身体特别长,可以放在脖子上打个结。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

  我把抱枕从手提袋里拿出来。“又有碎布啦?”你微笑说。你在脸盆里洗了一把脸。

  “如果太累的话,不要出去了。”我说。我在想着那个穿白袍的女子。

  “不,今天是你的假期嘛。”你脱下白袍,换上外套,问我,“去看电影好吗?”

  在医院停车场,又碰到刚才那个女人,她正开着一部小房车准备离开,猫“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她挥手跟你道别。虽然我站在你旁边,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要看什么电影?”在车上,你问我。“随便吧。”我说。

  在那个漂亮的女人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原来我的对手并不是只有阿素一个人。

  在电影院里,你睡着了。

  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把你给我的钥匙从皮包里拿出来。“差点忘了还给你。那天要到你家挂窗帘布,你交给我的。”“哦。”你把钥匙收下。

  你竟然不说“你留着吧”。我以为你会这样说的。

  我难堪地走下车,匆匆跑上我的阁楼,那是我的巢穴。

  “嗨!”你在楼下叫我。

  我推开窗,问你:“什么事?”

  你拿着钥匙,问我:“你愿意留着吗?”我真恨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留着干吗?”我故意跟你抬杠。你为难地望着我。

  “抛上来吧。”

  你把钥匙抛上来,我接住了。

  拥有一个男人家里的钥匙,是不是就拥有他的心?那天,我和惠绚去买口红。

  我拿起一支樱花色的口红涂在唇上,这是那个女子那天用的颜色。

  “他喜欢这个颜色吗?”惠绚问我。“希望不是吧。”

  “那你为什么要买?”

  因为我要跟那个樱花白的女子竞艳。真傻,是吧?

  “穿着白袍,可能是个医生。”惠绚一边试口红一边说,“你为什么不问他她是谁?”

  “那样太着迹了。”

  我望着镜子,我的头发还不过留到肩上。“有令头发快点生长的秘方吗?”我问惠绚。“有。”

  “真的?” “驳发吧。” “我是说真发。”

  “他喜欢长发,对吗?”

  “不,只是我觉得还是长发好看。”

  我放下那支樱花色的口红,我还是喜欢甘菊色,那种颜色比较适合我。

  “政文近来好吗?”我问惠绚。

  “他还是老样子,在身边已经八年的人,忽然不见了,任谁也不能习惯,但是你知道,他是不会认输的。”

  “希望他快些交上女朋友,这样我会比较好过。”“还没有呢,今天晚上我们约好了在俱乐部吃饭。”

  我和惠绚在百货公司门外分手,康兆亮会来接她,我不想碰到康兆亮。从前,我们总是四个人一起吃晚饭,这些日子过了好多年。今天,我选择了独自走另一条路。

  是有一点孤清,你能体会吗?

  我买了许多东西到你家里,又替你重新收拾一次,换上新的床单和枕袋。

  这样收拾了一个下午,竟然驱走了一点孤清的感觉。

  那三个抱枕歪歪斜斜地放在沙发上,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里面的秘密。

  我坐在沙发上,等你下班。一张沙发最好的用途,就是让女人坐在上面等她的男人回家。

  等你回家的感觉,你知道是多么幸福的吗?九点多钟,你从医院回来了。

  “回来啦?”我揉揉眼睛,“我刚才睡着啦。”“不好意思,如果在外面吃饭,你便不用挨饿。”

  “不,我答应了煎牛排给你吃嘛。你还没吃过我煎的牛排。”“厨房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你抱歉地说。

  “我都买来了。”我把香槟从冰箱拿出来,“你看,香槟我都准备好了,我们用牛排来送酒,别用药送酒。

  你莞尔。

  “你先去洗个脸。”我说。我在厨房里切洋葱。

  “切洋葱时怎样可以不流泪?”你问我。“不望着它就行了。”

  不望着会令你流泪的东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泪的方法。当我想哭时,我就不望你。

  我把两块牛排放在碟子里,情深款款地望着它们。“你干什么?”你问我。

  “烧鸟店的阿贡教我的,令食物好吃的方法,就是要爱上它。”“你爱上了它没有?”

  “爱上了。”我抬头望着你。

  “我去洗个脸。”你回避我的目光。“我爱你。”我告诉牛排。

  你还有什么不能够放下?是阿素吗?“很好吃。”你一边吃牛排一边说。

  “谢谢你。”我满足地看着你。

  这个时候,有人按门铃,你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那个在医院里跟你说话的女人。

  “你有朋友在吗?”她问你。“是的。”你让她进来。

  她好像在来这里之前已喝了很多酒,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让我来介绍。”你说,“这是苏盈,这是孙米白。”

  孙米白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你的叉子吃牛排,又喝掉你杯里的香槟。

  “她是你的新女朋友吗?”她当着我面问你。你没有回答她。

  你知道我多么地难堪吗?

  “今天很热啊。”她把鞋子脱掉。

  “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儿吗?”她问你。“我送你回家。”你说。

  她猛力摇头,径自走进你的卧室,倒在你的单人床上。她竟然睡在你的床上。

  “她是医生吗?”我问你。

  “是医院化验室的同事。”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吗?”你摇头。

  “是现在的女朋友?”你失笑:“怎么会?”

  你刚才不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又凭什么问你她是谁呢?也许她跟我一样,不过是你的众多仰慕者之一。

  “我把东西洗干净就走。”我站起来收拾碟子。“不用了,让我来洗。”

  “那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朋友在这里。”我不望你,免得望着你我会哭。

  “不,我送你。”你拿起车钥匙陪我离开。她是什么人,可以霸占你的家?

  在车上,我默默无言,我放弃了熟悉的人,来到你身边,你身边的一切,对我来说,却是这样陌生。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你要去哪里?”你问我。

  “回家。”我说。那是我仅余的安全感。你默默开车送我回去。

  刹那之间,你好像离我很远。“对不起。”你说。

  “什么对不起?”我装着没事发生,虽然我知道瞒不过你。“她是阿素的妹妹。”你说。

  我怔住。

  “是个很任性的女孩子。”

  “那你应该知道阿素的消息。”

  你摇头:“她们不在一起生活的。阿素跟着妈妈生活,她跟着爸爸生活。”

  “她总会知道一点消息吧?”“阿素经常到处去。”

  “阿素一定长得很漂亮吧?她妹妹已经这么漂亮了。”你没有回答我。

  即使阿素永远不回来,你仍然活在她的世界里。

  我望着你,好想问你,你的世界里,这一刻,有没有我。

  但是我又凭什么这样问呢?

  “她看来很喜欢你。”“她有很多男朋友呢。”

  我很难相信你对她一点也不动心,看她那副样子,你只要点一下头,她就会倒在你怀中。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说。

  “谢谢你让我吃到那么美味的牛排。”“再见。”我走下车。

  你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我。你走下车,陪着我开门。“你要去哪里?”我问你。

  “不知道,回医院去吧,那里有地方可以睡。”我突然又心软。

  “要进来坐吗?”

  你摇头:“不打扰你了。”

  我走上阁楼,你回到你的车上。我突然发觉,我从不了解你,我们是那样陌生,有着一段距离。你没有因为我而忘记阿素,也许永远不会。

  “能出来一下吗?”我打电话给徐铭石。我们约好三十分钟后在附近的酒吧见面。徐铭石匆匆赶来,问我:“什么事?”“只是想找人聊天。”

  他来了,我却垂头丧气,说不出话来。

  “我替你找到了一间房子。”他说,“我的房东太太在蒲飞路还有一间房子,租客刚刚退租。”

  “我没想过租房子。”

  “总不成一辈子住在布艺店里吧?那里连一张床也没有。我去看过了,那间房子在三十四楼,很不错,租金也很合理。现在就可以去看看。”

  “现在?”我看看手表,“十二点多钟了。”“不要紧,我有钥匙,现在就去。”

  房子在三十四楼,面积六百多平方,客厅有一列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个西区的风景。

  我站在窗前,竟然看到你住的地方。西环最后的一间屋,顶楼有灯光。

  “我要这个地方。”我跟徐铭石说。

  “你不先问问租金多少吗?”

  “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这里。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真好笑,突然又这样心急。”

  我伏在窗前,像从前一样,遥望你住的地方,我喜欢可以这样望着你,知道你在某个地方。虽然这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凌晨四点多钟,你打电话来给我。“有没有吵醒你?”你温柔地问我。“我刚刚睡着了。”我告诉你。

  “对不起。”

  “不要紧。”我幸福地抱着电话。“我在医院里。”

  你仿佛要告诉我,这一晚你一直待在医院,没有回家。“嗯。”我轻轻地答你。

  “不打扰你了。”你说。

  “不,我也睡不着,我迟些要搬了。”

  “搬到什么地方?”

  “蒲飞路。”

  “我们很近啊。”你说。是很近,还是仍旧很远?“你睡不着吗?”我问你。

  “我已经把自己训练得什么时候都可以睡着了。”“你还没有忘记她吗?”

  你没有回答我。

  房东找人把房子装修了一下,她说大概需要一个星期。这个星期,我已急不可待为新居添置东西。

  把手烧瓷砖拿去装裱时,经过一间意大利灯饰店,我被里面一盏玻璃吊灯吸引了视线。

  那盏吊灯,半圆形的灯罩是磨砂玻璃做的,当灯亮起时,温柔的灯光把整间灯饰店都浮起来。

  我看看价钱牌,售价是我半个月的租金,我舍不得买。“这盏吊灯,我们只来了一盏。”年轻的男店员说。

  “可惜价钱很贵啊。”

  “但是真的很漂亮。”他说。

  “还是不要了。”

  我正想离开时,他对我说:“这盏灯是有名字的。”“灯也有名字的吗?”我回头问他。

  “是这盏灯的设计师给它的。”“它叫什么名字?” ““恩戴米恩的月光”。”

  为了名字,我把灯买下来。

  恩戴米恩是神话里的人物,有人说他是国王,但是大多数人都说他是牧童。恩戴米恩长得俊美绝伦,当他看守羊群的时候,月神西宁偶然看到他,爱上了他,从天而降,轻吻他,躺在他身旁。为了永远拥有他,月神西宁使他永远熟睡,像死去一样躺在山野间,身体却仍然温暖而鲜活。每一个晚上,月神都会来看他、吻他。恩戴米恩从未曾醒来看看倾泻在自己身上的银白的月光。痴情的月神永恒地、痛苦地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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