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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若说是一事无成,垫底的都是李燕。琴棋书画全不会,书算策论更是一窍不通。每每当着童试当日出丑,别说才艺展示,便是通过考验都很艰难。

  前生的李燕,最怕的就是每年的童试,只是看着李玥李清在台上春风得意,心中不是不羡慕。

  如今再看,只觉得都是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他沙场饮血,什么阵仗没见过,区区童试,还真的不放在眼里。

  他看了一眼冯安宁,道:“童试吗?我从未想过争什么名次,垫底的,有什么可争的?”

  冯安宁微微一愣,她倒没想到李燕如此坦荡的就说出落尾巴的事实。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少年,问:“你莫不是真的被伤得很了,才这般性情大变的吧?”

  李燕好似一夜间变了个人似的,平平淡淡,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竟有一种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因为本是坐在一桌,这种性情上的转变才看起来更为明显。

  “是啊。”李燕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本能的会对比自己成熟的人感到尊敬或者羡慕。李燕的这种姿态,竟让冯安宁无形中对他的态度好了些。

  书算也上完后,少年们到贤文馆外边的花园中休息玩耍,少女们都在学堂里下棋或者讨论新写的诗,却听得外头似乎有什么惊马的声音掠过。

  “什么声音?”易佩澜混在一堆女生中,转过头去。

  “去外头看看吧。”江采萱提议,拉起李玥:“走,瞧瞧是什么事。”

  李燕本无意凑热闹,倒是冯安宁,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想了想,抓起李燕的手:“一起去看!”

  李燕有些诧异,冯安宁向来不正眼看他,更别说是这般亲密的举动了。他尚且摸不着头脑,却已经被冯安宁拽着走出了学堂。

  外头,已经有许多学生都闻声聚在了门口。却说见到冯安宁拉着李燕过来,俱是投来诧异的目光。

  李玥眼神微微闪了闪,没有作声,倒是李清见状,自鼻子里冷哼一声。自从知道李燕也爱慕睿王之后,她连表面上的和气也不屑装了。

  但让人惊讶的并不是这个。蔡霖刚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瞧见外头的人惊喜的叫了一声:“陆小候爷!”

  陆小候爷?李燕往外一看。

  贤文馆的朱色大门外,正立着一匹赤色骏马,马匹毛色光亮顺滑,一看便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

  马儿微微倨傲的踢动着前蹄,优雅的身形极是能吸引众人的目光,但终究不及马背上的人耀目。

  少年端坐马背,穿着一件黑色祥云纹的窄身锦衣,外罩藏色貂皮大氅,右手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生的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他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眼神却冷漠的很。

  人群中立刻有少女羞红了脸,也不顾是什么场所,大胆的将手绢叠成绢花往那少年怀中抛去。

  前凉向来民风开放,尤其是对少年少女们的规矩,宽容的很。

  绢花落到了少年怀里,少年伸手接过拈在手中,勾唇一笑。抛落绢花的少女立刻抚着胸口,脸红扑扑的,俨然已经痴了。

  下一刻,少年顽劣的笑容转瞬而逝。绢花飘飘摇摇的掉到地上,落到赤色马儿蹄下,碾成一团。

  他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天生富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却因为俊俏的脸蛋,将那吸引力放大的淋漓尽致。天生便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真是冷漠又恶劣的人啊。

  易佩澜喃喃道:“是陆家小侯爷。”

  李燕挑了挑眉,陆家小侯爷,陆澹泊。

  前凉如今的簪缨世家,多少都是从开国以来陪先皇打下江山挣下的功勋。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人,有的世家只余名头,内里空空。有的世家却是越发繁荣,生的花团锦簇。

  有如冯家这样的文官,也有李家这样的武将。如果说李家将门几代,都是老老实实的带兵打仗,是公认的实诚人。那么陆家,手握重兵,却是里里外外都是混人一个,当今陛下对上陆家也是无可奈何。

  大约是陆家人骨子里总是存着几根反骨。干下的事情都是混账事,譬如说罔顾千里之外京城下的指令退守,偏要去剑走偏锋乘胜追击。最后还美其名曰“将在外军令有可受有可不受。”但天家人总是拿陆家人无可奈何,因为陆家人战无不胜。

  李家和陆家本就是对立关系,这其中固然有先皇故意的隔阂和挑拨,使之相互制衡达到稳固朝廷。

  李信和陆侯爷的政见也是从来不和,李信看不惯谢鼎战场上激进诡谲,手法不正统。陆鼎看不惯李信打仗还要看兵书,守旧古板,不懂变通。两家除了在朝堂上吵架外,再无往来,先皇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陆鼎的妻子去世后,他没有娶继妻。只有一房妾室,妾室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是说,陆澹泊有两个庶出的同胞弟弟。也许是陆鼎心疼嫡子母亲早逝,想要尽力弥补他,从小娇宠着陆澹泊,终于把陆澹泊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可即便是这样,陆澹泊依旧是一个精彩绝艳的人,除了本性顽劣冷漠些,才学聪明相貌家世,皆是前凉数一数二,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姑娘少爷心中暗自倾慕。

  只是可惜了,李燕心中叹息一声,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最后却得了万箭穿心,扒皮风干的惨烈结局。

  许是他目光中的怜悯太过明显,那少年突然望将过来,深如星辰的眸子微微一闪,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李燕垂下头,做出一副娇憨模样。|

  陆澹泊死在二十二岁那年。

  先皇要惩治陆家,前凉皇室,越到后来,越是昏聩无能。整日不是想着励精图治如何发展国力,而是想着自保。簪缨世家都是威胁。诚如萧洛所说,李家老实做人尚且是目标,陆家这样不听指挥,自然更是先皇的眼中钉。

  适逢匈奴进犯,陆家出征,陆鼎带兵,在战场上放肆了一辈子的陆将军最后全军覆没。陆澹泊在京中年关等着父亲归来,最后却等来了一具棺材。

  陆鼎的死并不是结束,入葬时,旺京百姓自行的为谢鼎送行,举国上下,痛哭哀恸。这对于皇室来说,是大忌。

  于是没过多久,就任命年轻的陆澹泊代父出征。

  陆澹泊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如同陆家人一样,在战场上发挥的天赋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可是明知道陆鼎死的蹊跷,皇家的这封圣旨,几乎是把陆澹泊推向了绝路。

  陆澹泊还是接了圣旨,也去了战场,然后兵败。当日暴露于敌军目标之下,得万箭穿心的结局。不仅如此,不知为何尸身被夺走,匈奴扒皮风干,晾在城楼,以儆效尤。

  惨烈结局再一次上演,前凉举国哀恸。

  父子齐丧战场,百姓们只看得到匈奴的凶残和将军的英勇,却看不到这阴谋之下的暗流汹涌。

  那时候先皇已经行将就木,萧洛接管朝廷事宜,为陆家的遭遇感到遗憾,追封陆家父子。得了封号的陆家父子已然作古,倒是朝廷的抚慰,平白便宜了那位妾室和两个庶出的儿子。

  李燕还记得得知陆澹泊死的时候,李信沉痛的模样。原以为当初李陆两家势同水火,陆家倒霉,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该难过的。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李信就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平衡已经被打破,陆家一倒,接踵而来就是李家。

  可笑他那时候还一门心思的把李家搅到夺嫡的这趟浑水中来。

  李燕对陆家没什么感觉,当初却很是为这少年郎的际遇唏嘘了一番。这样精彩绝艳的儿郎,本应该在前凉江山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知道会以这样的方式退场。而且明知道那封圣旨就是死亡的召唤,却仍去了。

  也许是为了保全陆家的尊严,证明陆家最后都不曾磨灭的家族傲骨。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能看出陆澹泊顽劣外表下的非常人心性。

  也是个非常正直勇敢的人吧。

  李燕这样想,只见蔡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递给陆澹泊,恭恭敬敬的道:“小侯爷,这是您吩咐我去找的医书孤本。”

  一个小霸王,对人这样毕恭毕敬,直教人惊掉大牙了。可转念一想,可不是么,比起蔡霖,陆澹泊更是这定京城中的一大霸王。陆家更是霸王中的霸王,这么一想,觉得蔡霖对陆澹泊的态度又可以理解了。

  冯安宁悄悄跟李燕咬耳朵:“你觉得陆小候爷比起睿王殿下如何?”

  李燕噎了一下,冯安宁突然跟他这么要好她还有些不习惯。他认真道:“陆小候爷更胜一筹。”

  岂是一筹,在他看来,萧洛这样黑心肝的小人怎么能和陆澹泊这样的少年相提并论。

  当初婉瑜和萧与在读前凉正史的时候,读到陆家那一段,也曾偷偷的与她说,觉得陆澹泊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死的着实可惜。

  连自家孩子都称好的少年,必然是好的。

  冯安宁有些惊讶,半晌才道:“看来你果然是真伤心了。”

  李燕懒得跟她解释。便见马上的陆澹泊一把接过包袱随手绑在马鞍上,看了一眼蔡霖,什么话也没说,潇洒的扬鞭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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