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时候，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九年前的胡夏峰，不会想到科技的快速发展，会给社会生活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

　　2019年，网络已经基本全球普及，微信和支付宝改变了人们的支付和交流方式。

　　2019年，5G网络已经呼之欲出，嫦娥五号月球探测器发射。

　　2019年，已经升任滨海市国家安全局副局长的胡夏峰，依然还是保留着当年那种干劲。

　　只是他已不再年轻。

　　用文字和笔墨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十九年时光，只需要“只是他已不再年轻”几个字，而现实中，一十九年的时光，却可以发生很多事。

　　有的事，足以改变人一生。

　　比起十九年前，胡夏峰脸上多了许多沧桑痕迹，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也增添了他的沉稳和厚重。

　　他的办公室是朝东的，房间不大，符合副局长规格，房间采光一般，窗帘是整个大楼统一的海军蓝，布置简单，胡桃木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脑，他的保密柜里锁着许多本子，他似乎更习惯用笔来记录案件，而不是用计算机。

　　他这十九年，都沉浸在保卫国家安全的工作中，在他看来，虽然电子信息技术在不断进步，但是人心才是最不可计量，也最难以突破的。

　　原始的人力工作，是先进的技术手段不可替代的。

　　这个观点，曾经他和一位战友讨论过，那个战友当时很赞同他的说法，他说，只要国家的界限还存在，危害国家安全的犯罪就不会消停，斗争也就不会终止。

　　胡夏峰看着办公桌上的两个精美的照片框，第一张是他和王北俪的合照。第二张的年份似乎更为久远，那个时候的胡夏峰还是青头小子，脸上洋溢着青春气息，阳刚中带着活跃，照片里还有两个当时他最亲密的战友，一个是王北俪，她已经于多年前成为他的妻子，另一个叫吴豫。三人当年一起参加工作，恰同学少年，正青春年少，挥斥方遒。

　　胡夏峰常常看着老照片，想着：吴豫这倔驴现在到底在何处？

　　如果不是当年的抓捕工作出现意外，吴豫的人生应当和现在不一样，他一定和自己并肩作战，破获许多案件，胸前挂满勋章，他们二人一定会在下班后的某个夜晚，在海滨沙滩上，喝着啤酒。

　　可是，这世间，最不能做的，就是假设。人生，没有如果。

　　“叮叮叮……”胡夏峰的专线响了起来。

　　“胡局，10.5专案有新情况了，局长有请，三楼会议室。”电话那头是局办公室主任罗晓。

　　胡夏峰一听10.5专案就皱起了眉头。这个案子是去年10月5日发生的，滨海市重点保密科研单位901所失窃了。

　　901所承担着中国的尖端航天密码系统研发，是国防重器，也是国家安全的要害部位。在境外科研资料交易的行情里，有境外科研组织开出高价，要收买901所研发的最新成果，有高利之诱惑难当，自然有铤而走险之徒去年10月5日的时候，901所发生了失窃案件，经过国家安全局的专业研判，确是犯罪活动无疑。

　　会议室的窗户擦得很干净，从内往外望，是滨海阴冷的天空，从外望内望，却是一片漆黑，像国安局这样的神秘单位，外墙玻璃肯定是单向透视。

　　老局长正襟危坐，半阖双眼，他头顶的一面墙上，悬着巨大的党徽，昭示着这条隐蔽战线的队伍，是和党相伴而生。他的面前是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会议桌延展向北，直达墙面白墙之上，铸着“对党绝对忠诚，甘当无名英雄”几个大字。

　　会议桌的两侧坐着本次参会的各级干部，副局长胡夏峰领衔向老局长汇报10.5案的进展。参会人员面色凝重，可见案件进展甚微，由于案件涉及极高机密，老局长特别强调，必须严守保密纪律，不得在任何场合谈及，更不能记录。

　　“以上是我们掌握的10.5案的所有情况。”

　　灯慢慢亮起，胡夏峰结束了报告的PPT播放。

　　抛开涉密的案情不表，胡夏峰等人的凝重已经显示出案件的棘手。

　　老局长语重心长道：“必须尽快破案啊……901所研发的东西非同小可。”

　　901所评估了当前的情况，犯罪嫌疑人窃取的，是一套密码系统五个载体的其中一个，只要拿到手，就能掂量出这有多重要，犯罪嫌疑人自然还要来想办法搞到剩下的四个。

　　如果敌人成功，非同小可。

　　到底有多“非同小可”？

　　901所此次可能被盯上的是中国航天科研的核心前沿资料，抛开一些比较生涩的词汇，通俗点，用普通百姓能听得懂的方式，那就是换算成能造成多少经济损失，9亿！当然，也可以再用另一个更通俗的方式来描述，可以报废你一颗运载火箭！

　　国家的钱，也就是老百姓的钱。

　　窃国之徒，危害甚大。

　　战斗还没有结束。老局长就要退休了，这可是他的收官之战。有传言胡夏峰就是老局长的接班人，这对于他来说，更是职业生涯的挑战。

　　老局长目光扫了过去，坐在胡夏峰下首的，是已经升任侦察处长的钱雨，钱雨再往下，坐着侦察处的两三干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胡夏峰、王北俪、当年的吴豫三人是搭档铁三角，后来胡夏峰和王北俪结婚后，出于任职避嫌的规定，王北俪主动申请调到了别的处室。

　　“嗯？你们处里的那个小刺头呢？”老局长突然道。

　　胡夏峰和钱雨面面相觑。

　　“哪个小刺头？”

　　老局长笑道：“那个在警校就拿了见义勇为市民奖章的小青年。”

　　“郭伟杰？”胡夏峰微微皱眉，“见义勇为？我怎么不知道。”

　　提起郭伟杰，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钱雨笑道：“这郭伟杰确实是个小刺头，还在念警校的时候，由此和同学外出，撞见有人抢包，他二人上前制止，遭遇歹徒反抗，二人激烈搏斗，当街把歹徒揍了一顿，当时打得那叫一个凶，那抢包的歹徒实在受不住，高呼快报警，围观群众误以为他俩才是歹徒，110的同志过来之后，整了半天才明白是俩见义勇为好青年！”

　　胡夏峰道：“哦？郭伟杰来你处里有一些时间了。”

　　得知局长都对自己手下的干警上心，钱雨不由得有几分得意，说道：“在我处里三年了，这年轻人很有些才干，这几年进步很快，破获了不少案件。”

　　胡夏峰淡淡道：“才三年啊，还年轻，还需要锻炼。”

　　钱雨顶上了胡夏峰：“胡局，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长处。要给年轻人施展的空间，不要打压他们。”

　　胡夏峰不悦：“年轻人还是需要多锻炼下，磨炼洗涤下心性，不然要出乱子。”

　　钱雨道：“并非每个年轻人都像当年的吴某人。”

　　胡夏峰截然道：“够了！”

　　老局长道：“有时候，年轻人思路活，敢闯敢打，说不定就能打破僵局。”

　　胡夏峰问道：“局长，您的意思是？”

　　老局长微微一笑：“10.5专案你考虑考虑吧。”

　　胡夏峰不动声色：“他行吗？”

　　郭伟杰是刚刚从警校毕业的优秀生，一毕业就招录进了滨海市国家安全局，成为一名侦察干警，在侦察工作方面颇有才干。

　　用钱雨的话来说，这小子有悟性，一点就通。可是胡夏峰就是不待见他，事事对他严格，有人看不下去了，私底下议论，说胡局长容不下这有才的小子，觉得这小子有点持才傲物呢！

　　其实，胡夏峰这十九年来身经百战，早就百练成钢，心胸豁达，岂会没有容人之度？

　　胡夏峰内心的真实想法，谁也不清楚。任你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胡夏峰对郭伟杰的严格，源自于胡夏峰与郭伟杰见的第一面。

　　胡夏峰从初见郭伟杰，就觉得郭伟杰和当年的吴豫相貌太过相似。

　　当时的场景太过戏剧，胡夏峰在给新入警的年轻人召开入职大会前，在过道里遇到了有些紧张、有些激动的郭伟杰——刚刚从学校毕业，历经重重选拔，考入国家安全局的警校小年轻，怎能不意气风发？可是第一次踏入这庄严静穆的入职宣誓台，又怎能不心潮澎湃、内心激荡、情绪紧张。

　　胡夏峰看了郭伟杰半天：“你……你叫什么名字？”

　　郭伟杰当时不认识这就是局领导，但从衬衫和肩章上还是识别出了是一位大领导，他按下紧张情绪，一靠腿：“报告，我叫郭伟杰，老家在湖北，毕业于滨海警察学院，所学专业是刑侦学，我在学校共计学了22门课程，包含射击、枪械、审讯在内的5门课，我拿了全班第一。在入职前的初任培训中，我综合课程得分是93分，我理论课程得分是……”

　　他简直要一口气把自己家底都倒出来。

　　胡夏峰忍俊一笑：“我问你姓名，你说那么多干什么？”

　　郭伟杰正色道：“首长问我姓名，肯定是想要认识我，了解我，我如实汇报，以后首长有用得着的地方，第一时间就能想起我。”

　　“像……长得真像……”胡夏峰心中道。他心中想的是，这面前的小子，真像当年闯祸的吴豫！那个他最好的朋友。若不是郭伟杰性格活泼跳脱，和石头一样的吴豫截然不同，他简直要以为是当年的吴豫再现眼前！

　　胡夏峰时常在想，年轻的郭伟杰和当年的吴豫，这相隔十九年的两个人，会不会在某个时空之中，有一些交集？

　　他知道自己是唯物主义者，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聊以自慰。可是他看到郭伟杰，还是会陷入对吴豫的怀念中，于是，他对郭伟杰的要求就更加严格。

　　这无辜的郭伟杰，在局里屡屡受到领导严苛要求，却也不在意，他迎难而上，短短时间，不断侦破大案，成为业务骨干，这一切胡夏峰都看在眼里。

　　胡夏峰和王北俪曾在一次晚饭后的散步中，聊起局里的年轻人，此时此刻的他们，和一十九年前的胡夏峰、王北俪、钱雨、吴豫何其相似。“我们终将要退去，事业始终需要有人接棒。”

　　郭伟杰和吴豫相貌相似，性格不同，但工作作风却都是过硬得很——此刻的他，正带着自己的工作小组，突审另外一个案件。

　　审讯室外，郭伟杰刚刚喝了杯咖啡，站了起来，透过单向玻璃看审讯室里边。

　　里边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弱的猥琐男子正在接受讯问。这男子是刚刚落网的一名网络技术黑客，因为涉嫌接受境外科研机构雇佣，对我境内开展网络窃密被郭伟杰带队抓获。

　　那黑客嗓子像破锣一样响起：“钟警官，我要说几遍你才相信。我刚从泰国度假回来，机票都在呢，怎么可能像你们说的，和什么网络窃密有关？”

　　那黑客对面的高个子年轻干警肩带一杠两花，已经不是刚刚面对犯罪嫌疑人的愣头青，局里都叫他大钟。

　　大钟一清嗓子：“你小子别给我来这套，国内能做到这样技术的人，我一只手都能数完。更何况那么巧，你一去国外度假，这边儿就出事？”

　　“喂喂喂，这就是有罪推定了，我要见律师！”

　　郭伟杰和周佳佳站在审讯室的玻璃后注视着，郭伟杰一言不发，死盯着嫌疑人，突然他转过头。

　　郭伟杰道：“周姐，让钟哥出来吧，这小子不会说的。”

　　周佳佳道：“组长，他的律师提出取保候审。”

　　郭伟杰脸色冷峻：“这人顽抗心理强，表情、语言没有任何破绽，普通讯问策略没用，只能硬刚……所以，先别放人，先等技侦科的确定IP地址再跟他对质，若是过了讯问黄金时间，只怕这王八蛋要飞上天去！”

　　周佳佳点点头，进审讯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郭伟杰离开房间往楼上的档案室走去。

　　“伟杰，局长有请。”一个老同志跑过来，“我找你半天！你小子死哪儿去了，不在办公室。”

　　郭伟杰一笑，插科打诨的话张嘴就来：“我手机锁外面呢，涉密场所不能带手机，我女同学还一个劲儿找我呢！耽误我终身大事，我找局领导赔偿去。”

　　胡夏峰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怎么听着像是有人要碰瓷呢？”

　　“局长！”郭伟杰一靠腿，站得笔挺。

　　胡夏峰冷冷的横了郭伟杰一眼：“局里说话注意点。”

　　郭伟杰答：“是！”

　　胡夏峰板起脸，不怒自威，有慑人威严，郭伟杰像是撞见猫的老鼠，立刻就老实起来了。

　　胡夏峰语气缓和，道：“不能带手机，就脱不了单吗？”

　　郭伟杰低头：“这个……”

　　“回答‘是’还‘不是’！”

　　郭伟杰道：“不是！”

　　胡夏峰冷笑道：“我今天教训你三件事，第一件，国安的侦察干部，能人所不能，连个女朋友都沟通不好，还指望你能和别人沟通？十句话之内要把陌生人谈熟，这点基本功都欠缺，能独立出去做访谈？能独立出去查案子？啊？”

　　郭伟杰倔劲儿发作：“谁说我不行！不劳领导操心！”郭伟杰自己内心也清楚，胡夏峰独独对他特别严苛，这已经是局里不用点破的秘密了。

　　胡夏峰道：“我不操心你私人生活，我操心你能不能胜任工作。”

　　郭伟杰一字字道：“那就请领导指示！没有我不能胜任的事！我要是不能胜任，我就滚一边去，省得领导见着我烦。”

　　“自信得很嘛，小同志。”

　　郭伟杰眼望天花板，道：“局长刚刚教训了，国安干部能人所不能，要是连自己都信不过，没底气怎么和别人沟通？怎么去做调查访谈？”

　　“学得倒挺快，拿着。”胡夏峰扔给郭伟杰一个授权卡，“去取档案，给你半天时间，把档案看完。”

　　“这是什么？”郭伟杰一愣。

　　胡夏峰一字字道：“我教你第二件事，话别说太满，是骡子是马，先牵出来看看！你要不能胜任，就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