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莽大漠上,人心分散,只见飞沙横断,处处寂寥。或许谁会在这一片土壤上看到对面的那一边是何等的风光,可若真到了那一边,又偏偏觉得,原来还是一样,人间终是没有乐土。不如就吃吃这黄沙,喝喝那狂风!又怎知不是另一般英雄气概!五百年前,这里会是什么样的?都是水?抑或都是山?反正,曾经有人说过,它不是一片旱海!
当然,这些浪漫又无奈的心思,现下必是不会反映到云沛国民身上的,因为他们可以夜夜笙歌,朝朝沐水,他们仿佛生活在一个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再再记忆的,都是奇鸟高唱,月夜昙花!
“首领!那里就是云沛。”
蛮狐宽厚的背雄雄挺立,好像到了云沛边境,那样文明生机的光景也然镇住了他些许杀戮的疯狂。
“哼!大国就是不一样,连最外线的守备也很森严,看来不若其他地方容易给咱们占便宜!”若问越见危险的眼光眺视着远方的云沛边城广平,身形自若。他骑的马比起其他人的要高大许多,如不是身材魁伟身手矫健,想要如此英姿飒爽地坐在上面是谈何容易。只见他收了收手中的马绳,转头离了去。
“首领?”蛮狐在后面,表情十分疑惑。
“先去西边的麻随。那里比较容易下手,而且,如果莽流的消息没有错,现在的麻随对咱们而言,就是一顿现成的大餐!”若问边说,嘴边还带着高深的笑意。
蛮狐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有些奇怪,像莽流这种间谍组织,首领怎么就愿意相信,毕竟他们也有可能提供虚假消息。
还记得那日,他们刚从一座落城离开,半路却被一黑衣人拦下。兄弟们刚屠过城,还兴奋着,那会儿都嚷嚷着要砍了那胆大包天的家伙,却没想到,那人一开口竟是要做买卖,称愿意以五十金的价格卖出一条首领会很感兴趣的消息。
首领一直没作声,忽然大笑好久,挥刀就斩了那人一条手臂,说,敢拦我就是这下场,如果你的消息让我满意,我就给你一千金,当作是你手臂的补偿,如果我不满意,就把你剁碎!没有人可以跟我做交易!
那人眼神一凛,必是曾经受过严格训练,在首领面前竟也毫无惧色,一手麻利地给自己的废臂紧急包扎止血,一边一字一句回道:“麻随,奴隶贸易过剩,国王不作节制,致其奴隶人丁过多,此国暴动,一触即发。如果阁下一路往南,取麻随以建据点,当是轻而易举之事。”
首领听后,瞧了那人好久,问了一句,你是哪来的!
那人回答,莽流,通各路消息,以此为商。
首领笑了笑,扔下一袋金子,竟是没有再说什么。
没有任何凭证,但若问信了。
也许这就是若问的直觉。毕竟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算全都知道了,也不一定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直觉就不同,虽然它有可能是错的,却也一定是最有效和最快速的。而若问,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事实上,黄天狂兵团一路南至,洗劫和屠杀过不少小绿洲和一些落城,除了得到难以记数的财富及武器,他们的人数也由原来的两千发展到现在的四千。的确!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疯子,全都能以一当十。他们抓一百留十个,抓一千留五十,逃跑的杀,背叛的杀,后退的杀,抗命的杀,留情的杀……只要不是能一路跟上的,皆是没有后命可续。
可想而知,这一所谓的四千众兵,所到之处又会是怎样的干戈遍野,尸骨成堆。
若问!你如今坐在彪悍的野马身上,还依旧是那样心潮澎湃,狂动不止吗?你如今深深凝望的那处巍峨宫殿,真的就是你欲望的终点吗?那里有谁,是个谁,能抚平你焦躁的内心?
若问!孽缘本是天注定。
杀伐无忌,随心所欲,你可知,终有一天,还是要还个一干二净?
你不知,你不知呀!
天边泛起一阵艳红的亮云,看起来有些奇异,透着氤氲妖光,好像要带出什么惊天异兽一般,间或地,金色的闪电一道一道割裂穹庐,吐着丝丝白谰!那里会有谁呢?睁眼看着这漠世惊变的轮回,黄沙儿女的爱恨,只是,这世界偏不是谁能够将之看清的,因为它是那么坠落,那么萧条,仿佛一个弥留的老人,只剩下微弱的气息,绽放最后的光彩!那里没有人,只有记忆的呢喃和咏唱!
“官爷!让我们进城吧!我们不会闹事,就让我们进城吧!求求您了,官爷!”
“我们要进城,让我们进去!”
“官大爷,这是一点小意思,麻烦您通融一下,让我一家进城吧!”
这里是鸪劾边城麦卡的关口,大批外境难民蜂拥而来,全都是想进城。如今,鸪劾皇宫里的大小官员无一不忧心忡忡——
现下鸪劾的三个边城包括麦卡在内,已经有很多外境难民强行涌入,并且入境后多次发生暴动和劫掠,逼得鸪劾只好封关,只是这封关政策又能坚持多久,边境之乱一日不解,鸪劾便是岌岌可危。
“陛下!麻随已经第三次修书求援,我们如何做得回应?”
鸪劾光殷宫,大殿之上,朝臣们已是心急如焚,邻国麻随陷入空前危机,而鸪劾与之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毗邻相连。在五国政权拉锯中,鸪劾与麻随两个实力相对较弱的国家,一直是利益相扣,一方若然不保,另一方也必遭重创。
只见这鸪劾国王古查只是沉默了又沉默,许久才问一句:“列位臣工有何意见?上次援救边塞落城已经令我鸪劾损失惨重,这一次……”
听话便可知古查是一个胸无城府,没有主见的人,然而,他的臣工们此刻却也多是六神无主的,怎么办?能怎么办!
黄天狂兵团。
一想起这名字,他们就觉得胸口一阵紧,也不知北边的天都是怎么回事,让这么危险的军队一路杀到南边来。如今,麻随都城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暗流水源也被其支配,麻随边关十五个城镇更是全部沦陷,而这一切,竟然是区区四千人所为。
根据探报的消息,这黄天狂兵团以前只不过是北漠的一群土匪,可是现在,谁能说那只是土匪?土匪能围城?土匪能将麻随两万国军打个落花流水?不,那绝不是土匪!
“陛下,以臣看来,我们应赶紧跟云沛取得联系。只要能联合那战的红衣骑兵,剿灭这四千浪匪必不成问题。”一个年迈的老臣提了个中肯的意见。
另一人却道:“办法是可以,问题是传信使必须在三天之内达到云沛,若不然,麻随必灭,我鸪劾危在旦夕。而且,这是让谁去才好?一旦出城,便是死活由天。”
话毕,众人又是一片沉寂,起码不会有人主动揽下这烫手的差事吧。这么想着,个个都暗自祈祷,千万别被推出来上这火山,却忽然听到一阵豪气干云的声音,“我去!”
众人循声一望,原来是宫廷侍卫长占别,只见他虎背熊腰,阔步而入,目光坚定,走到国王面前,咚地跪在地上,“陛下!占别虽一介武夫,但也知为国效力何惧艰险!请派我去云沛吧!”
占别这一番话显然成了其他官员的救命稻草,一干人赶紧应和,就连古查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却没多做讨论,就这么草草率率地安排了占别出使云沛。
鸪劾,虽列五国,却并不强于军事,一直以来,都是以商为本,与各大国,独立洲,落城,保持着紧密的贸易往来。在五大国中,鸪劾与麻随一样,富裕,却不重民族意识,贵族与贱民之间划分十分清楚,导致国基衰弱,因此凡遇外政问题皆是两国联手,也总算能在五国中立个不败之地。
可是……
鸪劾呀鸪劾!
一国之君,无以镇国,何以称王?
一朝之臣,无以辅政,何以为臣?
谁道是天下能人出无名,
谁道是战地英雄石碑记。
哎……
终不过一腔热血两种疲惫,
终不过一场烽火两番滋味!
占别回到了家里,看着年迈的母亲正在生火做饭,单薄的身影一直忙里忙外。心中一酸,他也不知道这一出城,还能不能再回到家中,但他相信这是他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第一步,乱世虽险,却机遇重重,他必须把握。
想到这里,心下一定,他走到母亲身边说道:“娘!我要出城了!”
占别的老母亲身子一震,眼角皱纹里陡然蓄满了苦苦的泪水,她干苍的手颤抖地抓住占别的袖道:“儿啊!你这是……你这是要把娘这老不死的丢下吗?你可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乱?儿啊!你又想要做什么大事?”听这话,看来这占别平时也是雄心勃勃,希望能闯出一片天地。
占别一笑,扶着母亲坐在桌子边,方才回道:“娘!孩儿会回来的,您放心,回来以后,孩儿就立了大功!咱们就不用再受人歧视,过这么贫苦的生活了。”
占别的母亲无奈地看着儿子,心中知晓儿子一旦下定决心就定不再悔改,叹口气,老人喉间还有断续的抽噎,“娘去做饭!起码要吃了这顿饭再走吧!”她摇晃的身影又开始在灶炉边忙碌,此刻与土黄墙壁相映成一幅让人心中呜咽的场景。
自古英雄儿女皆不孝。做母亲的,还不是无奈徒留哀伤!
……
是夜。
星如雪染,在漆黑的穹庐下,仿佛摇摇欲坠。大街上形单影只,好似鬼魅间或经过,无人出声。此刻,卡麦的城关悄然走出一个人影,身形宽阔,背上扛着一只长且大的玄弓,麻布袋里装满了羽翼丰满的利箭。此人步履平稳,折足而行,到了关外,才缓缓回头望了卡麦城一眼,目光里隐约透着火光,“娘!等我回来!”他嘴里似是喃喃梦呓般,不见片刻,便飞身而去,笔直出关。没错,这便是刚与母亲道别,怀揣古查亲笔信的麦卡大使占别。
他一路飞奔,不敢稍有停息,在这旱漠之夜,凉月当空,深蓝如渊,照得一坡又一坡的沙丘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此起彼伏,逐渐吞噬一切。此时微有不慎,就很可能产生幻觉,将夜路行人牢牢困住!
他一直奔一直奔,忽然,眼眸溜过点点闪烁的星火,心里一惊,不会是若问的人马发现了吧。速度放慢一些,占别仔细观察那处烟火撩动的人影,似乎还有轻柔的歌声,应该不是若问。正这么想着,却见火光中高高升起的黄色大旗,上面赫然印着白色的皇冠。不好,占别身体不由一震,赶紧撩起一支箭搭在长弓上,整个人嗖地俯地刺探,精神高度紧张。
若问的黄天狂兵团在鸪劾人的心中是可怕且神秘的,他们可以泰然自若地在晚深之时踏漠狂欢,却丝毫不受这片寂寥土地上魍魉般的蛊惑。也或许,他们本身就已经是一群孤魂冤鬼吧,又怎会害怕那些异界阴风?
占别忍不住喉咙一抖,意识到自己有些着魔般的涣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路滑到唇边,他赶紧甩甩脑袋,自己务必冷静下来。看这样子,大概是若问军旅的一支分队,该是在进行什么庆功活动,那一群人正沉迷在魔幻般的妖冶中,他若是此刻离去,应是十分容易。
想到这,占别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又如飞鸟掠水般,快速的身影,闪过座座黄丘。
“首领来了!”
占别的离去的确没有引起这干人的注意,倒是约莫半刻时光,若问的到来,令这一片斑驳的火把顿时变成一望无际的焚天之火,天地之间,红光一片,若问高大的野骑踏断黄土而来,只见他此刻仿若神一样的脸上,分明显示着血腥的残酷。
众人眼神充满敬畏,一片一片匍匐在他脚下,甚至有种任其践踏的渴望。
黄土展台上,两位舞姬的额头上都有一颗仿佛嵌入肉里的宝石,一颗是蓝色的,与之相应,她的衣服也是蓝色,而另一颗则是红色的,当然衣服也是红色。两人一见到首领,顿时笑逐颜开,一前一后扑向他胸前迎合,若问狂笑,与她们亲吻不断,引起一阵戏谑的喧哗。
是的,夜越见深,他越需要女人。兄弟们都知道,若问的欲望永远是暗夜的鬼河,里面流淌着他齐天般的贪婪,女人,钱财,美食,还有一时兴起的杀戮!若问总是比常人更加的深,更加的炙,因为他要得更多,也要得更狠。
“首领!若岚等你好久了!”蓝衣舞姬大胆地勾住若问的腰,若问只是笑着,表情不无轻佻,一手点了点她的下巴,一手提起奴隶端上来的烈酒,豪迈无畏地仰头痛饮。
这时红衣舞姬也攀了上来,在他的脖子上深深浅浅地舔舐,“首领!绯问好想你……真得好想……这里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你!”
说着,这三人大大方方于众目睽睽之下寻欢,行径狂野放浪至极。
这就是若问。
然,若岚、绯问两个女人从何而来?北漠横行之时,从未得见!
事实上,她们以前是两个漠中地区游走民族的巫女,曾经白璧无瑕,天真烂漫。然而,当她们的族人在黄天狂兵团的暴烈屠杀下,曝尸荒野的那一刻,若问临空而来,仿佛圣魔降临,他的眼神里燃烧着黄泉的火焰,瞬间收服了她和她那卑微的心,他看着这两个失去自我的女人,面无表情,除了那记忆中的一道嫣红身影,从未有女人在他面前也能把持自我。
“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她们,沙哑的声音冰冷刺骨。
“娇婷!”
“华羽!”
两声回应带着无法形容的颤抖。
两名少女隔着自己浓密修长的睫毛看着面前宛如沙虎一般的男人。
只见噌地一下,若问两只大手握住她们的半个脑袋,拇指狠狠地压着两人光滑的额头。
撕裂灵魂般的刺痛冲门而倾!
“啊!”两名少女瘫倒在地上,两手盖住头顶,却见鲜红的血液沁掌而出,分岔地从鼻子两旁淌下,她们痛得连眉毛都不敢皱,因为那痛楚的源流正是额心深处。
摊开手,两女互看一眼,惊愕地发现原来若问分别将两颗红蓝宝石硬生生地嵌进了她们的额骨,宝石和着腥气绽放着妖冶的光芒。
“从今以后,你,叫若岚,你,叫绯问,只服侍我!”
若问说着,一手习惯性地抚上腰间的刀枪剑,尤其是枪上那道被人修补过的黄金扎段,他的手指缠绵地在那处流连着,片刻,身影却已没入黑暗。
诚象作为生计司安排了若岚绯问二女,无人对她们的存在有任何非议。
从那一天起,红蓝舞姬交错的身影成了他们胜利凯歌的华夜精灵,一次又一次追逐着若问跋扈震地的背影,一次又一次不能自拔地深陷魅魇、如影随形。
麻随皇宫。
“鸪劾还没有消息吗?”
焦急的声音,透着紧张。说话的是麻随国王,格尔劲勤,此人看似五十来岁,胡须见花,面容难掩憔悴,细长的眼睛不时眯了眯,大概正疑心邻国的此刻意图为何。他双手握拳,关节处咯咯作响,鸪劾此时按兵不动,对麻随来说无疑是天大的伤害。
“愚蠢!愚蠢,古查没脑袋吗?麻随灭国,土匪夺政,鸪劾必是下一顿佳肴!此时若不快速联手,剿灭黄祸,日后怎会安宁!”他兀自发泄,坐在宝座上烦躁不堪。
“陛下!我们目前最多只能守住关口三日!天都的救援最快也要七天,云沛是否会插手还是个未知数,雨蔷公主入宫后也再无消息,如果鸪劾不派兵支援!臣等!只有掩护您逃出生天,再图他日复国!”几个老臣跪在地上,估摸着最后的形势。
此言一出,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想到别的结局,就像没有人想到他们居然被区区四千匪类围困一样,他们的城关在十日之内纷纷陷落,如今只剩下这中心政区,都城“和烟”。
事实上,麻随采取的是环状建设格局,最中间的是最高政权,最外面的是低等贫民,麻随土地共被分成四道弧叠,层层递进,却没想如今这象征最高地位的和烟政权已然是自己把自己放在一个四面受敌的位置上,仿佛漩涡的中心。
黄天狂兵团从最外一层开始,以无数金银珠宝蛊惑人心,吸收低层民众反攻高层阶级,十天之内,如暴风骤雨,此刻更是兵临城关,万众压境。
麻随,处漠中之地,据守绿洲七处,其中以和烟最大,资源最为丰富,麻随的七大绿洲互相临近,明水暗流交错盘亘。民族合计四十有三,其以雨族为王,尤以埭族为卑,共有人民五十余万,贫富悬殊,奴隶交易十分兴盛。麻随贵族更是贪婪无厌,不见武装逐步提升却见骄奢日益膨胀,现在反被奴隶及贫民压倒,倒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只见堂下众人眉头纠结,目光飞散,个个都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样子,国王格尔劲勤更是不作他想,一般兀自消沉!
只是奴隶围城,又有何惊?
只是贫民造反,又有何惧?
可如今,眺看关外一眼,依旧能感觉到那无法挥去的腥风血气!
河水嫣红,无人敢饮,百花竞艳,无人敢摘!
关外群众不知是受了什么妖术,反投若问者,皆是性情大变,抢杀成狂,据探子回报,若问之旅驻扎在最外层,凡有后退者杀无赦,每日烈阳高照,晒干的尸体一具压着一具无人在意,城里的民众更是日夜闭门,街道上孤风萧条,生机暗然。
“陛下!恕臣直言,臣认为,天都一定不会派兵救援,如今我麻随已然摇摇欲坠,即使勉强过了这一关。也是元气大伤,内乱难平,天都与我们的协议已成一纸无用盟书!”这位说话的将领看来还算清醒,知晓当前形势必须作出将损失降至最小的决定。
“陛下!麻随有今天,归根结底是我们自身的分裂造成。左大辅亲云派,主张与云沛修好;右大辅盟天派,主张与天都合作。两派也都有其道理。云沛、麻随、鸪劾、弥赞相对毗邻,只有天都远在北漠之巅,而云沛资源丰富,国力强盛,若与之修好,可为麻随带来很多好处,此为亲云。然而云沛日益壮大不见衰败,终有一天会占领其他国的绿洲,这又令人忧虑不安,不如同意天都的结盟政策,造成与云沛抗衡之势,那必能维持现状而活。于是陛下派雨蔷公主与云沛和亲,假意修好,同时又派人与天都联系,秘密结盟,此为盟天……”
他说到这里,稍微抬头看了看格尔劲勤的脸色,大约他是说到了众人心中的结上,只觉这气氛顿时又寂静不少。
格尔劲勤缓缓地闭上眼,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决策太过天真,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丝丝嘲讽。
“你的意思是,如今云沛早已知晓我们的心思,根本不会派兵救援,而鸪劾兵弱,为自保定然不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出兵。至于我们自己,现下也对天都失去了合作价值,彻底成了若问黄祸的盘中餐?”
是了,无论求谁也没用,谁也帮不了,若问之毒已然入骨,就算有援兵来救,他们仍旧可以先消灭和烟政权再图抵抗。反正,和烟就在中心。
哎……
叹了口气,格尔劲勤痛苦地说道:“投降吧!修书若问,和烟王宫愿意臣服,恭迎黄天狂兵团入关,条件只得一个,放我王族一千七百人之性命,留我和烟山后贵族陵墓群为残喘之地,吾等将永不再踏出陵界之外半步。国乱之事,不与之干!”
“陛下!陛下呀!”一干将领轰然跪地,齐声道:“我等武夫,不知乱政背后多少心思,但起码都知道战场上弃国投降,是何等的耻辱,您是一国之王,却主动放弃国家,只求自保,这,这如何能令众人臣服,如何能受万民景仰呀!”
听到这话,格尔劲勤一阵怒,一掌劈在宝座的扶手上,“闭嘴!如今还能怎样?无我雨族,何来麻随!无王之国,怎能称国!如我覆灭,国何必存,民何必有!若问入境之后,何方曾见景仰?保我王族一脉,还可谋划未来!”
他言辞激动,面红耳赤,想必压抑已久,此刻倾然爆发。众将众臣看着国王略有失心的样子,却是一片沉默。
终于,右大辅开口了,声音苍白无力,“投降吧!至少能保住不少人的性命!留得青山有柴烧,求得喘息谋后继!”
话已到此,无人再有非议。
无云的天空,蔚蓝一望无际,由夜入昼,却已无人欢欣耕作,这里是和烟,麻随都城,也是麻随国如今唯一没有陷落的地方,然而,当太阳光一道一道射进和烟宫殿时,只听到一声撕裂人心的木叽声。
喀!
大门打开了,一点一点将这古老王廷的景象向世间展现。
仿佛开这个门用去了一千年那么悠长。
众人匍匐,地砖上落叶飘零,一眼看去,跪在最前面,手托锦盘的,竟是麻随国王格尔劲勤。
门外,黄天狂兵团大旗翻动,气势汹涌的士兵目光带血,连呼吸,都散发出浓重的躁动和暴戾。他们看着跪在面前的国王及列臣,皆是嗤之以鼻,戏谑不已。
大门正前,只身几能荫路的黄祸首领若问,此刻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从马上跃下,黑色的身影每向前一步,便如魔神踏界一样震动万颗惧骇之心,横风交错中,带起了众人额际的汗水,映着阳光,仿佛千钻飞空,一片神话般的奇幻。
然,这不是太平盛世的良辰美景,而是大难临头无处可逃的死口绝境。
若问走到格尔劲勤旁边,一手还握着粗大的黑色马鞭,一手随意地拿起锦盘里的玉玺和象征国王地位的红玉扳指,却是一笑,“绯问,”他叫住身后的红衣舞姬,把扳指顺手一扔,绯问接在手里,高兴地戴在了拇指上,“谢首领赏赐!”说完,回头向右边的蓝衣舞姬挑挑眉头示威!蓝衣舞姬眼一凛,确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若问再没有理会跪在面前的降众,一味进入大殿里,毫无突兀地坐在了国王的宝座上,瞬间那宫殿就像找到了新的主人一样金光闪烁,蛮狐、落鹰、狼头、诚象等人也跟了进去,分两队列站左右,好像回到了北漠的寨子。
“叫他们滚!”
若问斜倚在宽大的宝座上,表情十分阴戾。
蛮狐闻言,转身走到宫殿门口,吼道:“都滚吧!还跪在那做什么!”
格尔劲勤头冒冷汗,缓缓放下手中的托盘,壮胆问道:“这……这国王玉玺还请收下!”
蛮狐却是一声奸笑,吓得这一干跪在院子里的人个个胆战心惊。
“叫你们滚没听到啊!兄弟们!那破玩意儿谁要喜欢谁就拿去吧!”他对着门边站成几排的守备士兵说道。闻言,格尔劲勤和几位大臣心头一震,若问此人竟然已嚣狂至此,连玉玺都视若凡石。这可是多少人拼得头破血流都想得到的东西呀。
然而,只听一片萧然安静,无人上前拿这玉玺。
“没人要啊!那算了!”蛮狐不耐地挥挥手,又看向格尔劲勤道:“你也滚吧!”
格尔劲勤一冷,立身看向若问,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若问身边蓝衣舞姬表情一亮。
格尔劲勤道:“吾等将遵降书所约,退居贵族陵墓群,今生再无回此宫殿之想,当此之时,尤为新王咏唱,万世景仰!”
他一说完,却只听得若问忽悠一声轻笑,很淡,很快,却也很毒的一声笑,就像平静的湖面忽然落下了一滴豆大的雨珠,而雨珠之后,将是一片滂沱倾泻。
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正眼看这格尔劲勤。
这时,蓝衣舞姬靠了过去,声音娇嗲,道:“首领!若岚也要打赏!”她跪在若问膝前,一只玉手暧昧地抚摩着若问放在宝座边的大手。
“哦?看上什么了?”若问瞥了她一眼。
“我要那对蓝宝石!”说着,这若岚便妖惑万分地一手指向格尔劲勤。——那里确有一对蓝如天空的宝石。
格尔劲勤一震,吓得跌倒在地上。
“你……你……”他脸色煞白,语无伦次。
只有那对宝蓝色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若问。
却听若问冰冷的应道:“剜掉!”
顷刻间,大殿上只听得一声嘶竭的惨叫,少顷,穆然寂静。
死寂中……
麻随权贵将近三千人,迁进了和烟山后的贵族陵墓群。
一时,林间无鸟飞越,溪中无鱼畅游。
几位大臣扶着双眼被缴的国王住进了中间最大的王陵。只见格尔劲勤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嘴唇泛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手里,却死死抱着国王玉玺,梦呓不断。
“无贵甚于雨族……玉玺……在手,天下大……顺,以……此……为鉴,吾……吾必为王!”他反复叨着这几句话,应是在登基之日的召文!
叹口气,众臣在一边心酸无比,旦夕之间,改朝换代,虽是历史上屡见不鲜的事情,却有几个如今日麻随这般,遇此天魔大劫,十日之间,王宫易主。
说出去,谁人能信,偏又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夜,和烟山后出现少有的灯火通明之景。陵墓包周围遍地跪着白色人影。还能是什么?麻随诸侯将相,曾经何等风光无限,然而却落个扰乱祖先魂灵,竟与祖先同寝而作,这是怎样的罪孽。
三千众人,披麻戴孝,跪在自家陵墓前三叩九拜,哭求先祖原谅。
冷彻心扉,最是一番号啕此起彼伏,招魂归天。
“火!不好了!火!”
正是一番伤心深处,却听得林边一声尖叫。
白影纷纷站起身来,四处惊看,却是赫然发现陵墓群已经被围,围者皆手持火把,火箭,眼神凶煞!白衣们慌乱地聚在一起。千双眼睛看着来人,蛮狐坐在马上,脸上闪动着狂跳的火光!
“烧了!”他一声令下,顷刻间万箭齐发,火海滔天。
被围在火圈中的麻随王族后裔惨叫连连。
“若问!若问!你违反约定,你不得好死!”
烈火上身的麻随老臣们已经彻底绝望,他们对着蛮狐厉声高喊。
“若问!你这无义之徒!终将天诛地灭,尸骨无存!”
“黄祸小儿!即使到了阴间,我也要睁眼看着,看着你的血肉成浆,白骨成灰!今日你灭我族,他日别族灭你!世间何其轮回!岂能容你狂诡!”
“哈哈哈!若问无问!若问无回!我等着……”
他们喊着,却见蛮狐一冷,眼光蛰霾,“射死他们!”
他令道。
瞬间,只见火葬之时,凡高喊赌咒之人无不万箭穿心,死状凄惨。
火与血的洗礼仿如前世硝烟,借着若问之狠重回人间!
蛮狐看着这片悲惨景况却是表情兴奋,显然十分满意。
见这一片焦林已成灰烬,无人再继哀嚎。
他才语带随意地说道。
“有本事做了鬼再来!老子要是怕你,就把裤子倒过来穿!上至天神,下至地鬼,有谁能够拿首领奈何?世间本无约定,何须遵守!想要的就抢,要玉玺有何用!玉玺能挡我喋血骑兵?玉玺能拦我破关入殿?哼!不自量力!”
翌日,还是和烟王宫。
此刻坐在王位之上的,已然换人。
若问神情讥诮,看着堂下跪拜众人。不禁冷笑,双目一凝,示意诚象宣读赦文。
诚象少咳几下,权当润声,才后朗朗道来。
“麻随今灭,新王入主!定黄天狂兵团为国军,国号汾天,和烟王宫为政殿,颁布九赦一斩是为国义——
一、杀人无罪,二、斗殴无罪,
三、暗算无罪,四、抢劫无罪,
五、欺诈无罪,六、强奸无罪,
七、敛财无罪,八、陷害无罪,
九、偷盗无罪,此为九赦!
十、无欲者斩!此为一斩!
其后之定,唯新王若问是瞻!众人此听,如有不满,即刻上前挑战!”
语毕,朝堂一片欢呼,何人敢与之战。
若问嗖然起身,风姿已是说不出的霸道潇洒,续尔道:“汾天之定,不与周协,自转自息,和烟之义堕成欲望之都,从今百无禁忌!”
广袤天空之下,是一阵冲天狂气。
繁华宫殿,如今人声鼎沸,呼应着兵荒马乱之后无可阻挡的霸势。
汾天。苍然独立,于暗漠中心之处,傲然而据!
鸪劾皇宫……
已然只剩无昼无夜的焦急,麻随覆灭,若问亦无修好之意,大敌当前,人心无安。
却在这时,边城守将罗积克达翩然回报,看上去兴奋不已。
“陛下,臣已经派人去弥赞求援,此外我国边守已经安排妥当,七万大军必阻狂人于关外,刚才又接到消息,天都援兵已到,概数五万,鸪劾此劫必渡。陛下大可安心就寝!”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感叹,多是松了口气。尤其是国王古查,更是不自禁地抚上胸口,嘴里喃喃自语,“哎……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还有一天,想必占别也要到达云沛了吧!我鸪劾终是有惊无险。只可惜了麻随,没能挨到最后。”
是夜!
宫峨悄然,静静等待着天降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