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是个让人寂寞的地方,因为一眼望去再如何美丽壮阔,它也永远都是冷酷的,它死寂着,不爱任何人,也不爱任何生物。它炙热、严寒、孤单、绝望!没有人会爱它,但是,却有很多人,生活在它的心里,生活在它的血里,生活在与它怎样也分不开的零零散散的绿洲上。直到连绿洲也枯萎的那一天,生与死,才会互相缠绕,而人,到了那一刻,才会真正地甘心。
天都的大军,离开故乡很久了,却意外地在这个时候归来,既不是凯旋也不是战败,什么也不是,好像就是回来休息一下,喝口故乡的水,看看故乡的天空而已,士兵是简单的,不管什么原因,不打仗永远都是一种幸运,何况这戛然而止的,是一场打起来极有可能毁掉半个沙漠的仗。解甲以后,这些士兵们都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报平安,谁也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北靖天王用尽一切办法带回来的女人身上。
“太医!怎样!”擎云坐在床边,面色十分憔悴。床上躺着的,便是那个受了重伤也不说,巴不得死在他怀里的女人。他目光带着难以捉摸的怒气,看着站在一边忙活了一整晚的几个太医,冷道:“一路上军医给止过几次血,说不至于没命!”
太医皱着眉头向他躬了躬身,才回道:“回陛下,这姑娘的身体虚弱,受了重伤却没有好生医治,反复折腾太久,这……恐怕难以痊愈!”
闻言擎云手紧紧握拳,“什么意思?”
一见气氛不太对,太医们赶紧跪了下来,“陛下!这姑娘的伤口太深,而且失血过多,定会终生留下疤痕!”
听了这回答,擎云才松开了手,不动声色地问,“有性命之危吗?”
太医们闻言猛摇头,回道:“请陛下放心,这位姑娘已度过危险期,只是需要好生修养,不日即可见好。只是,这以后她的身体会不如从前那么健康,血虚之症,恐怕会终生相伴!”
擎云转过头,看着躺在床上,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皇北霜,伸头揉了揉她的额头。见她连眼睫毛上都有汗水,心里真是怜惜,全然忘了还有几个太医在场,便轻轻柔柔吻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鼻息处淡淡的呼吸。
几个太医跪在地上偷偷地看着擎云,觉得无比尴尬,既不敢开口打断,又不敢就这么贸然退开,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淼景!”却没一会,擎云站了起来,坐到桌边唤了宫廷侍卫长淼景,“安排莽流的人来照顾她,以后太医的定时诊视都要在我面前进行。”
淼景点点头,擎云一笑,便大步走了出去。
太医一见靖天王离开,终于松了口气,无力地站起来,从回宫到现在,陛下一天一夜都没合过眼,就这么坐在一边盯着他们救治那床上的姑娘。
“淼大人!”其中最老的一个太医疑道:“这姑娘是什么人?以后……如何称呼是好?”
淼景回头看着床上的皇北霜,想了半天,回道:“呃……就叫娘娘吧!其他的,不是你们该问的可千万别问!”
汾天。
若问追出去一天,无功而返!此刻,只是一脸阴肃地坐在内府那间关了美人仅仅半日的房间里。他的怒,无人可抚,亦无人敢抚。一手抓起皇北霜盖过的被子,上面已经没有半点余温,好像那一夜她戏水如鱼的娇憨只是春梦一场。又是这样,明明只是一个女人,又不是一阵炊烟,为何如此难以捕捉?即使已在弹指之间,也能悄然溜走。
蛮狐几人站在外面,全都不敢进去看个究竟,没一会,格心薇和若岚绯问端了酒水过来。在门上敲了三下,里面传出若问冰冷的声音,“谁!”
若岚回道:“首领!我们,您不是要酒吗?给您送来了。”
“进来吧!”若问道。
三个女人就这么推门进去,嘎吱一声,门又关上了。
“首领会不会弄死她们呀!”蛮狐站在外面呆呆说道,似乎觉得这三个女人大有进得去出不来的架势。
“这种时候老子还真是庆幸自己不是女人!”狼头贼贼一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走吧!等首领气消了,肯定又得有大动作。还管她们做什么,不过陪着吃吃喝喝睡睡觉!”
“哦!那皇北霜就不是啦?”蛮狐有些不甘心。
狼头看看他那憋得慌的胖脸笑道:“等首领真睡了她再说吧。一提她我就有些厌,好像专来坏咱们好事一样!”
蛮狐听了这话也点点头,两人回头看着身后大门紧闭的房间,良久,便是转身离去。
天都,冰刺宫。夜已深沉,北风呼啸。
皇北霜醒了,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秀眉就先皱了起来,看样子伤口还是挺疼,本能地扭头瞧了瞧四周,就见到坐在一边看书的擎云。夜深了,不知是几更,他坐在桌边,屋子里灯火通明,大概是看得十分入迷,他没发现她醒了。
皇北霜就这么侧着头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真的很俊,长长的黑发垂在肩上,发梢略微凌乱,剑眉星目,五官虽然精致,却依旧掩饰不了那种无法言语的狷狂之气,紧闭的双唇好像随时能喝令天下。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只用短短几天的相处,便让她在那战面前没有半点动心。
“看够了吗?”擎云的目光还在书上,嘴角却扯起抹淡笑,大约早早就感觉到她的视线了,见她醒来,着实十分高兴,“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皇北霜坐了起来,“很饿!”
擎云放下书,拍拍手,门外便立刻有宫女端着膳食进来,似乎恭候已久。
皇北霜看着面前香喷喷的佳肴,不由猛吞口水,抓起筷子就准备大吃,却被擎云拦住。只见他一道一道各尝了好几口,才放下筷子,“吃吧!”
这是试毒,一看就知道,没想到在自己的地方,擎云还要小心成这样。
“吃吧!不是饿了吗?”擎云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只是一笑。
“以后都要这样吗?”皇北霜边吃边问。
“……”擎云听了一哼,“以后都要这样。”说完,起身走到床边,自己放下幕帐便躺下了,“守了你一天一夜,我也该睡了,这是我的寝宫,以后你就住这里!”
皇北霜看着那厚厚的墨绿色帐子,疑道:“床……只有一张!”
“和我睡。”却听到擎云简短的回答。
皇北霜闻言,脸上一阵绯红,感觉自己的心绪有些紊乱,便只低头吃东西。
待她吃完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在屋子里瞎转了半天,看看月亮又看看地毯的花纹。终于是冷静了几分,吸了口气,皇北霜钻到床帐里,一爬上床,擎云就睁开了眼,皇北霜愣在一边,见他醒着,反而不敢往被子里钻了。
擎云只笑,掀开被子抱她一起躺下,两人闭着眼,炙热的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
“仔细想想,我们之间似乎没有太多回忆!”皇北霜埋头在他胸口,淡淡地说。
“想要什么回忆?想要回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月?一年?或者,一生?”擎云笑说:“从现在开始,要多少就有多少!”
皇北霜也笑了,只道:“其实你从不跟我绕圈子,三言两语,全是真心。”
听她这知心的话,擎云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这个依旧闭着眼,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女人,她的唇,近在咫尺,那么丰满迷人。他缓缓靠近,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轻轻地吻住这曾经午夜梦回的甜美。
和他在一起,皇北霜从没半点抵抗。她的观念很简单,如果碰触你的是你的心上人,那么一切的推让和拒绝都是虚伪的,时光本是无情,既短暂又无法追悔,所以她不要去做那些忸忸怩怩的事情。就算激情总是转眼即逝,也依旧是无法否认的真实。
“睡吧!”许久,擎云放开了她,“明天让淼景带你参观一下冰刺宫!”
冰刺宫,天都理政宫,历史悠久,格局复杂,虽不比云沛广寒宫亭阁殿宇华丽,但其威严浩然之气绝不逊色。合宫两百四十七殿,婢女四千二百人,朝政殿位前,后妃殿位中,王寝殿位尾,两边对称分列庭院宝塔不计其数,从山上眺望,全宫看似冰锥,故名冰刺。
公元三百二十二年,冰刺宫立后,二女登峰,天下大同。公元三百二十四年,一后亡故,一后罢黜,靖天王再无纳一嫔一妃,后宫萧条至今!
“娘娘的身体状况很好,参观冰刺宫应无大碍!”
一大早,太医就被传召,给皇北霜诊视半晌,总算给了擎云一个满意的答案,让皇北霜披上一件厚厚的毛裘,他才着了淼景来交代。
“你呢?”皇北霜看着依旧躺在床上的人。
“睡觉,昨夜没睡好!”擎云侧过头,没再看她,一晚上闻着她的香味,心里总有些按捺不住,难以入睡。
淼景在旁边听得憋不住一笑,赶紧捂上嘴,对皇北霜行了个礼,“娘娘,走吧!”说着,就领她走了出去,关上门,让这自作孽的国王好好睡上一觉。
“这里是陛下的寝室,也是这冰刺宫最深的地方。”淼景领着皇北霜走出来,两人才回头看了好一会儿。
皇北霜一笑,“所以不管什么人来过陛下寝室,都一目了然!是吧!”
淼景点点头,“娘娘很聪明!”边说,边带她往东边走,“冰刺宫是一个十分无情的地方,它从不眷恋任何一位国王,所以,就算是陛下,住在这里也是很辛苦的!”
“可以想象!连吃饭都那么小心!”皇北霜看着面前这些朴素但不失别致的小桥,跟着淼景后面四处看,这就是擎云生活的地方。
“擎……陛下什么时候开始喝霸酒的?”边走,她边问。
淼景苦笑,“十岁!陛下的母亲地位很高,是相辅的女儿,所以……生活要比其他的王子公主危险得多,我也不怕告诉娘娘,冰刺宫最司空见惯的事情就是毒杀!这一点,天下皆知,皇室尊严也曾因此一落千丈!”
皇北霜眼光沉下来,“那么小!怎么受得了霸酒?”
淼景领着她往南边逛了一会,才回道:“陛下第一次喝的时候,吐血吐到昏迷!王妃便不让他再继续喝,可陛下不听,每天都坚持喝,从一日一杯,到现在一日一坛,从吐血昏迷到现在如饮清水,您无法想象他吃了怎样的苦!”
听了这话,皇北霜点点头,“他天生就有君王的脾气。”
淼景一笑。又开始往北走。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落在皇北霜眼里的,是一座十分华丽的宫殿,从整个冰刺宫的感觉来说,这一处显得非常不同。宫殿柱梁的颜色红白相间,艳丽无比,四面屏墙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天朝飞仙,门口还有一片美丽的淡黄色水树花,这种花四季常开,芬芳淡雅,常受贵族青睐,由于稀有,市场价格很高。
“这里……住的是女性吧!”皇北霜站门口定了定,“母妃?还是……王后?”
淼景闻言躬了躬身,叹口气道:“娘娘真是很细心的人!这里从前住的是母妃,母妃辞世后,北宫王后住了进来!”
“北宫王后?”皇北霜听了一愣,转身就要走,“你带我来见她干吗?”瞬间,她这神态才真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淼景一见赶紧上前,解释道:“娘娘!这里住的是一位废后!您还不知道吗?如今,陛下根本没有正妻。”
听他这么慌张的解释,皇北霜一呆,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失态,尴尬地点点头,随淼景走了进去。这宫殿真是很漂亮,人工堆起的山石峭壁,姿态各异,修整精细的花草树木也别样照人,地上很干净,没有一块扎脚的碎石,小路上间隔一段距离便有两位婢女恭候在一边,整个内院就是一片说不出的祥和,很难想象,一个被废掉的王后,依然能受到如此厚待。
“娘娘!”忽然一声清脆的叫唤,皇北霜探头一看,不是在叫自己,而是不远处,坐在亭阁里这宫殿真正的主人,那小婢女提着裙子跑过去,还喘着几口气,急道:“娘娘,陛下在发脾气,说您再不好好休息,以后便不来看您了。”这话说得很清楚,声音也很大,听在皇北霜耳里,显然就是谎话连篇。却见那坐在亭阁里不知是在写字还是画画的女人抬起头,居然满脸是黑色的墨水,两眼无神地问,“陛下为什么不来看我?陛下为什么不来看我?”
那婢女赶紧为她擦干净脸,像哄小孩一样道:“陛下说,您染了风寒,会传染给他,等你病好了,就来看你!”说着,还拍了拍她的背催促这年纪看上去与擎云相仿的北宫王后赶快回屋。那女人依旧呆呆地,像是看着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傻傻地念道:“陛下为什么不来看我?陛下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就这么反复叨念着这几句话,让几个婢女搀扶着离开这凉亭,走的时候,还经过了淼景和皇北霜身边。
一直到她走很远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皇北霜不由一愣,漫步走到那寂寞的亭阁里坐下,上面,还放着那女人写的字,谁也看不懂的不知是什么意思的字。
淼景在一边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来,“陛下……曾经娶过两位王后,那时他十五岁。从水火不容的将党和相党里各挑了一位候选王后册封,这位已经痴傻的北宫王后便是那时当朝第一相的三女儿,她的闺名叫水兰。另一位则来自大将军府,名叫辽夜,是南宫王后。”
“辽夜?”皇北霜眉目一凝,“和现在的辽震大将军是否有血缘关系!”
淼景点点头,“将军的表妹!”
皇北霜淡淡一笑,对着淼景道:“坐吧!看来你得说很长时间了!”
淼景看着面前这位温如春雨,凉如雪月的女人,愣了好一会,才呆呆坐下。
复杂的冰刺宫,危险的冰刺宫,他该从哪里说起呢?
……
擎云十五岁,年少轻狂,已有许多事是能人所不能,且不说他文韬武略皆无可出其右者,仅是凭他俊逸不凡的外表,便让各家名媛暗自许心,然而,怀柔满街王侯贵族却无一家愿意主动结亲,原因很简单,不论是哪家的女儿,就算真能嫁到冰刺宫,就算真当了王后,不出几年,就得守寡,靖天王的母亲就是一例。
年纪太小的靖天王亲政仅一年,尚无能力剿灭恶党,于是决意从两派中各择一女为后,互相牵制,从此,两名与他同龄的少女入宫,与他日夜相伴。
人哪!无论出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当他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就怎么也不会冷漠到可以抗拒寂寞。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渐渐地,这位年轻的国王开始偏宠出自将军世家的南宫王后辽夜。原因很简单,水兰太喜欢话中带话,字字玄机,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而辽夜则爽朗大方,常与他以武相识,给他的感觉,便单纯得多,这就是那个时候,擎云选择女人的标准,无关爱与不爱,反正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他自愿册封的,但他起码还有选择偏爱哪一个的权利。也当然,辽夜先于水兰怀下龙种。
三个人,年龄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一个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危险和暗算,两个则受党派支持,在宫中水火不容,结果不出四个月,身怀六甲的辽夜被人下毒,孩儿胎死,查肇事者竟然就是水兰,在冰刺宫,这早就是一出老掉牙的戏,而真正的演员,就是那些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玩弄权术的侯门将相。
于是,靖天王为了平复将党的怒火,罢黜了北宫王后,并趁机削夺相辅地位,联合大将军辽震逐一集权。十五岁的他,丝毫不为那两位曾是他枕边人的豆蔻美人惋惜。虽然,她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皇北霜坐在亭阁里听淼景说到这里,却抬起头看着天空,哀伤地叹了口气,淼景循声停下,“娘娘?”
皇北霜目光很游离,几乎有些像那位已经痴傻的水兰,“陛下……为什么对一个犯下如此大错的女人这么好?”
淼景愣在一边,许久没作回答。
皇北霜苦笑起来,“权术面前,没有人是正义的!陛下明明知道水兰受相党摆布,有意加害辽夜,却偏要装作不知!待他终于抓到机会好整这一帮贼党以后,水兰……便更加孤立无援。她应该是爱着陛下的吧,爱着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人,嫁给他,却不知道他的眼里所看见的,只是她那结党乱朝的父亲。”
淼景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赶紧跪在一边,“娘娘,您和陛下是同一种人,权术面前,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心,不善,亦不是恶呀!”
皇北霜俯身看着跪地磕头的淼景,“现在她思念成疾,青春年华都这样神志不清地糟蹋掉了,陛下才觉得她可怜吗?因为,他们毕竟曾有夫妻之礼?”
淼景抬起头,发现皇北霜的脸近在咫尺,妖娆的神情带着如寒雪一般的冰冷,橘色的红唇边,透着一种神秘莫测的讪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认同。淼景看得一怔,忽然间发现自己失礼了,又赶紧低下头,“娘娘,陛下有意让我带您来的,他想让您知道这些事!”
皇北霜一笑,站起来理了理裹在身上的毛裘,对淼景道:“我明白,说到这里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淼景这才站起来,跟在皇北霜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回走。一边走,他还一边暗自惊叹,这个女人真的和陛下很像,冰刺宫地形复杂,大道小路交错,她只是让他领路走了一次,回头,却已能自己走得丝毫不差。
皇北霜走在前面好一会,哪知道淼景在后面思绪万千,一路一直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快回到擎云寝宫的时候,才忽然转头对淼景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水兰和辽夜都没有好结果吗?因为她们都失去了方向,在陛下和亲党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两个都选,或者两个都不选,那才是致命的!谢谢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些事。今后,无论我选了哪一个,都不会后悔了。”
淼景闻言呆在门口,只是看着她转身入宫,好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选择什么,失去什么,从来都是平等的,如果你觉得不平等,那便是因为你贪心。
一个人一生,起码得有一件事是要从一而终,坚持到底的,那样,他才会令人信服,才会令人倾慕。霍擎云所坚持的,是身为国王的尊严,而她所坚持的,又是什么呢?七千个已在云沛落地生根的厄娜泣人?还是展王那战的一字天机?还是这如暴风骤雨一般又快又狠的爱情?就算这选择再如何的艰难,她也一定不会回避!
推开门,擎云已经起床了,还是坐在桌边看书,见她回来,只是淡淡一笑。皇北霜站在门边良久,就这么深深地看着他。
“站那么远!看得清楚吗?”擎云放下书,却是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她。“或者说,开始害怕看清楚了!”他的语气,冷,而且紧张。
皇北霜站在门口脱下了毛裘,一步一步走到了擎云面前,同样是面无表情,“那你呢?看清楚我了吗?”
擎云抬头看着她,她眉宇间还带着游离的温冷,灰色清澄的眼神还有些许傲慢,她总是可以让他看得入迷,却又无法看穿。这么想着,擎云站了起来,与她极近的距离,令她显得甚为娇小。
“我不知道!或许真如你所说的,我们之间的回忆少得可怜!”擎云伸手摸着她如玉雕琢的脸,真的很短暂,他们在一起的次数,用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
“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为何对你这样在乎?打仗都只打了一半,我是昏君吗?”他一伸手将她抱起,使她两脚都离了地面。
“谁敢说你是昏君……”皇北霜轻轻一笑,“若问也好,那战也好,谁在你手上占过便宜了?说这样的话,倒不像你!”
擎云大笑起来,抱住她腰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惹她低呼,瞬间,他的额头便抵住她的,“我会了解你的,你的一切……”他说。
皇北霜听了这话心里一酸,她是一个很容易了解的人,就怕他真的了解了以后会生气,生很久很久的气,气得再也不会想着她了。
想了一会,她闭上眼睛回道:“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就给你!”
“什么东西?”擎云笑道:“又是冰玉环?”
皇北霜呵呵笑起来,嗓音极其迷人,“我想,送你一朵莲花!”
擎云一愣,“莲花?”
皇北霜忽然妖娆一笑,好似夏天白荷盛开,她看着犹自不解的擎云,徐徐靠了上去,吻着他的眼睛,令他半天都不能睁眼。被她这么撩拨好一会儿,擎云终于忍不住两手抓住她,想要斥责她,“你还有伤在……”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脱去衣衫,只剩一袭底衣合裙的皇北霜,尽管胸口还有两道深深的伤,却依旧折损不了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魅惑,雪白的肌肤,明显的锁骨,隐约可见的完美曲线,还有……右手臂上,一朵幽然绽放的三瓣莲花。
似着了魔般,擎云盯着那朵莲花,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上去,碰到她的一瞬间,她轻轻一颤,已是忍无可忍,带着她便往床上去,大手放下厚厚的墨绿色帘帐,陡然遮去了一室春光。
“你想好了?”他俯在她身上,屏息问。
“除非你不想!”皇北霜一笑,伸手紧紧抱住他。
“我爱你!”这一刻,她说出来的话,几乎梦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这不是爱,但我不说,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当这只是一夜春光,但我不会!都说男人一生曾爱许多女人,都说女人一生可钟情男人无数,但我皇北霜不屑此中滋味,今生所爱,唯有擎云。”
她的话缓慢,简单,但是如他一般,字字真心,字字敲在擎云的胸口上,催促着他狂跳不止的心,撑在她两边的手,用力得几乎振动起来,他的呼吸那么乱,那么重,重得好像在说,我也爱你……
擎云的喉咙不住吞咽,微微张开的唇一点一点带着不明所以的虚汗靠近她的。薄纸的距离,令他饥渴至死。见他就这么僵硬地停下,皇北霜笑了一笑,其实她亦很紧张,谁会知道原来与心爱的人结合是这么紧张的事情……
可是,感觉到他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胸口,她忽然觉得他好可爱,可爱得像个孩子,可爱得好像那个十五岁的孤独的擎云。
“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闻言,擎云吸了口气,再也没有半分犹豫,他深深地吻着她,“你……”却在那一瞬间,他猝然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皇北霜皱着眉忍着疼痛,半天说不出话来。
以那战和若问的性情,他难以想象皇北霜竟然依旧是处子之身。他伤害了她,以欲望,在她的默许下伤害了她。
“傻女人,你怎么不早说!”擎云紧紧抱着她,没再动一下,“好些了吗?”问得简单。皇北霜一愣,额上尽是汗水,嘴里却回他说:“我很好……”
擎云心中甚是感动,在那厚厚的墨绿色帘帐下,他真实地,彻底地,摘下了这朵举世无双的莲花!
记忆,是一段风中传奇,千回百转……
爱情,是一个万古的谜,世代相传……
可曾有人知道,与情人缠绵,便是这世上另一种永恒,即使激情褪去,那一刻无法形容的幸福和甜蜜,也将永远留在心田,至死不渝。
只有那一刻,孤单才变得不值一提!
淼景和太医站在门口徘徊半天,不一会,一个婢女出来了,对着淼景点点头,“陛下说,史太医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淼景呆呆地往里偷瞄一眼,才笑道:“呃……萍儿,膳食方面你要好生伺候,别饿着陛下!”说完,又转身对后面的几个太医道:“史太医,进去吧!记得眼睛别到处看,复诊完了就赶紧出来!”
那史太医赶紧点点头,蹒跚地走了进去。
这是第三天了,天天都这样。
淼景守在门口想着,看来陛下这回真是有些失常了,不过,他却觉得有一种轻松感,说不上来,就好像该感谢老天爷,终于肯眷恋一下这位逆流而上,遗世独立的靖天王。陛下从来都是谁也不信任的,更别提如此宠爱哪个女人到了这种程度。这样一来,天都跟云沛,恐怕是永难交好了,最起码,陛下应该不会忘记,皇北霜现在还是那战的王后。
一旦三十天停战协议结束,大漠格局真不知会发展成怎样。不过,就算只有三十天,也能让这对天作之合好生缠绵一番吧!就这点来说,淼景真有种舒了口气的感觉。
巍峨的广寒宫,已经失去女主人整整一个月,此刻坐在怀月阁上的只剩那战一人。桌上,放着一盏清酒,还有一盘棋,一盘总是输给同一个人的棋!
探报说,靖天王果真从若问手里带走了皇北霜,没有损一兵一卒,现在,应是美人在怀吧,那会是多么得意的事情。想到这里,那战低头喝了口冷酒,他的妻,他的棋,他从未染指一下的女人,这一刻,是不是正和那个俊美的男人抵死风流?既没有丝毫抵抗更不会有半分无情?和在广寒宫时全不一样!
那战起身走到亭柱边,俯瞰着关影宫,后院里那一片雪白的解马树依旧盛开,一眼望去十分明显。还记得飒满曾给他讲过,解马树的由来……
很久以前,有一个哑女,爱上了一位将军,可是那位将军总是骑着马,看不到站在路边痴望着他的少女,日复一日,这有口难言的爱情让那少女每晚以泪洗面,终于有一天,她的泪水落在土里,竟然长出一枝枝嫩芽来,这些可爱的树芽抚慰了少女孤独的心,于是少女开始细心地照料它们,风雨无阻。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小树长到比一个普通成年男人高出不到半米后就再也不长了。一天,那位将军又经过了少女伫守的这条路,忽然间,面前灰黄色的树苞全部盛开,白色的花瓣美丽异常,将军一看,发现这些树太矮,如果骑在马上,便会被花簇拦截,可是见这些花儿如此美丽,他又不忍心将之砍伐,于是只好解鞍下马,顺着这条小路走,当他走到尽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和这些花儿一样美丽的少女。虽然她没有声音,但她的眼里,却刻着深深的爱,将军走过去,紧紧抱着那少女,在这一片白花的树下与她一夜风流。后来,那位将军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少女得到的,只是那一晚的缠绵,然而,她却满足了,与那些为她留下心上人的白花树一起度过了一生,她给那些树起名为解马树!
那战看着下面五瓣花一样的白圈,又喝了口冷酒。
当然,他怎会相信有眼泪可以种树这种荒谬的事情,真正令他难以平静的,是皇北霜种解马树的原因,她希望谁为她解马?她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看着天上依旧皎洁的明月,那战冷笑起来,既然他从来没有选择过爱情,这一次,也绝不退让。如果说靖天王可以为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退让,那么,下一盘棋局,输的定然是他。穷尽一生所有,对他展王而言,只有云沛是唯一的坚持,永不改变!
冷雪泽被红尘事,霜过犹见碧寒松;
未几明了关中恨,欲上广寒听箫风。
不见嫦娥真倦怠,却思英雄抛酒盅;
几番豪情临城兵,道却来生无悔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