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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 郑执 2497 2024-10-18 14:59

  时建龙第三次见巩由美,三桶蛋白粉剩一桶半,再没动过。巩由美本来还是叫他去家里,但时建龙提议改到肯德基。两个人坐在靠窗的小桌,各自手捧一杯可乐,时建龙吃了三个鸡腿堡,还没饱。巩由美说,你胖了不少。时建龙说,放开吃了。巩由美说,你那本杂志,我看了,笔名叫“阿喀琉斯”那个是你吧?那期写巴黎凯旋门。时建龙说,你咋猜的?巩由美说,我查字数了,988个字,你说过你写一千字的,其他文章都长。时建龙说,在哪儿看见的?巩由美说,在一家出国中介。时建龙说,你去干啥?巩由美说,我要去美国了。时建龙说,美国大了,哪个城市?巩由美说,底特律,我姐给我介绍了个男的,是她小学同学,大我两岁,离婚,在美国混得还可以,自己有个装修队。时建龙说,人你见过吗?巩由美说,在本溪是邻居,打小就暗恋我,全院儿都知道。时建龙说,你还挺有魅力。巩由美说,现在老了呗。时建龙说,也不耽误。巩由美说,我跟你说个秘密啊。时建龙说,听着呢。巩由美说,那次你去我家,其实我是挺想跟你好的,但咋说也不能让我先开口,你是男的,可是你一直也没动作,我就把念头给掐死了。时建龙说,是吗。巩由美说,你还是不信。时建龙说,我信。巩由美说,我就想说,我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你懂吧?时建龙吃完第四个汉堡,吸了一口可乐,说,那我也跟你说个秘密。巩由美正襟危坐,说,好。时建龙说,你知道我咋能把啤酒瓶子夹碎的吗?巩由美说,有技巧?时建龙将空纸杯夹在肘间,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钥匙链,银色金属制,菱形,单面带尖,把尖朝上垫在肱二头肌与纸杯中间,模拟着当初那个令自己受伤的动作,说,没技巧,我玩儿赖了。

  告别之际,巩由美主动给了时建龙一个拥抱。时建龙有些不习惯,拍了拍,送巩由美上了出租车。全天第一件事完成了,时建龙还给自己安排了另两件事,春暖花开,忙碌起来。第二件事,时建龙要去找体委收退电脑的钱。上次打车把电脑运回去的时候,体委忘带钱包了,说好退六千,比市面上收二手电脑的又多给五百。骑车去三好街的路上,时建龙突然想出下期杂志该写哪里了,美国还没写过,应该从纽约跟芝加哥开始。想着想着就到地方了,体委正趴在自己柜台的电脑上打游戏,仙剑奇侠传,一个男的跟三个女人谈恋爱,难免沉迷。体委说,你要是因为缺钱,可以跟我开口,卖屁电脑呢,不值。时建龙说,下个月我要出门旅游,路线都定好了,等回来再请你喝酒。体委说,我这现在连马华蹦操的盘都有了,再也不用跟中央台一起早起,随时随地,想蹦就蹦。

  第三件事,是掉头去健身房为李戈庆功。身上揣着六千块钱,时建龙骑得有些慢了。

  华新杯健美先生大赛,已经在两天前落幕,李戈获得了业余组65公斤级第三名。时建龙自从受伤,再也没去过健身房。前天晚上接到李戈电话,时建龙还在犹豫,不是因为嫉妒,只是他没有心情再走进健身房,那里已经不属于他了。没想到当他再次踏入健身房的一刻,迎来的却是久违的拥戴。十多个男人,有老有少,都尊称自己一声“龙哥”,这里面有四五个他都带过,真正出成绩的,就只有喊得最大声的李戈。那个生面孔也在,两个月过去,也算是运动系家属的一分子了。气氛挺不错。时建龙笑了,又看见了健身房的东南拐角处,平添了一张折叠桌,桌上堆满啤酒、饮料,两盘柑橘,还有一袋旺旺大礼包。样样都是胖人的。时建龙主动握起李戈的手,说,祝贺你,戈子。李戈也用力握着手,说,哥,感激你啊。时建龙指着桌上的饮食说,也别太放肆了,还得坚持下去。李戈说,放心吧,就今天例个外。我在运动系不用干保安了,教员资格够了。时建龙说,替你高兴。生面孔也走上前来,对时建龙说,龙哥,还是你教得好,服了。时建龙又笑了,但没说话。

  所有人围在桌旁说笑的一幕,令时建龙有些感动,又突然想要远离人群。他独自缓缓踱步来到杠铃架前,杠铃的杆心向上弧,时建龙数了数片重,一共140,不轻,撅的。卧推能到这个水平,那群人中也就不到两个,是谁呢?他自己的保守重量也是140,刚好是以前体重的两倍,现在胖了。极限是150,再高手,也不敢轻易推自身体重的2.2倍以上。时建龙下意识地脱掉羽绒服,只着短袖躺到卧推凳上,向上蹿蹿,双目连线与杠铃对齐,两手开握,深吸一口气——

  起!一个!

  起!两个!

  起!三个!

  ——保守重量,三个结束。尽管受伤的肱二头肌痛感明显,但这么久没练,实力尚在,时建龙心中一阵狂喜,几乎蹦着起身,毫不迟疑地又拣起两片5,杠铃片穿进杆子的动作,状如男女之事,不只是体委说口中的合适,根本是严丝合缝!时建龙再次躺下——

  起!一个!

  起!两个!

  ——极限150!两个到头儿了。这次时建龙平静许多,躺着长吐一口气,心中遗憾着那帮人谁也没看见,拐角处视线有遮挡。肱二头肌疼得更厉害了,刚刚第二下,跟当初被玻璃碴子划破的瞬间有同感,不太妙,但时建龙在那一瞬间想开新的问题,阿喀琉斯怎么能像李戈呢?明明是自己!阿喀琉斯之肱二头肌,命定之荡。时建龙站起身,喘着粗气注视着面前的杠铃架,似一道窄门,正在朝远景后移,非但没小,反而越远越雄伟,大概是缺氧眼花了——凯旋门又能比这壮观多少呢?未必见得。时建龙再次拎起两片5,庄重地穿进杠铃,杆子又撅高了些微。160,新的纪录。躺下,吸气,握紧——起!——尚未推至顶点,肱二头肌已似从内部被烧着,整条右臂有如被折断,整个身体被拆散,仅此而已了吗?时建龙问自己。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在杠铃有意识般地自由落体之际,那团黑色逐渐变幻出了形状,似一条蚂蟥,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跟时建龙认识。时建龙对它有话想说,却毫无气力,他想借腰力重新将整个身体顶起,旧伤却在此刻复发,竖脊肌疑被扯断。此时,那条蚂蟥再次幻化,这次成了人形,时建龙猜,那应该是父亲,炉火中燃之不尽的男人。半秒钟后,有个声音在时建龙的耳膜中响起,那是从自己胸腔传来的一记脆响,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下身有一股温热涌上,满溢,整个人被这种舒适四面包围,似极了被那双长腿环绕的瞬间。杠铃在时建龙的胸骨着陆,呼吸被截。大大小小的杠铃片滚落在地,巨响引来的第一个人是李戈,他从拐角跑向杠铃架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是时建龙鼓鼓囊囊的裤裆,一株小树正在他的两腿中间勃然生长,仿佛要冲破一切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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