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出火车站,志强再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到了村口。
妻子和五个孩子,还有老母亲,早早向他挥手,像欢迎一个英雄回家。
志强还惦记着那张照片,心里暗想:只剩一张,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样想着,已经来到孩子妻子面前,孩子个个高兴簇拥着他,最小那个才两个多月,还在妻子怀里吃奶。
这是志强去年回家播的种,今年十月才生的。
分娩时志强说要回家,阿莲说回来干嘛,家里有妈呢,还不如把路费寄回家。
妻子接过他的行李箱,老母亲笑哈哈哈,她说一家人又团聚啦。
照片已经是来不及删除了,志强想不到这张照片会令他家庭破裂,这也是以后的事了。
此刻身边都是欢声笑语,满满的幸福。妻子,儿女,母亲,围绕在身旁,多么美满的家庭。
这跟小丽在出租屋,坐在板凳上喝水被呛一口,是毫无关系的。
那晚上志强把订好车票的事,告诉远方的妻子阿莲,说不出两天时间他就会到家。
阿莲握住电话,沉寂许久的心,犹如一块小石子,突落一泓春水里,涟漪泛漾。
可她心里也略过一丝顾虑,刚碰巧这两天来例假了。
常言说小别胜新婚,何况他俩分开已一年半载了。志强那头崛牛,阿莲是知道的。
可她又转念一想:都五个孩子的老熟人了,况且志强回来不是一天两天,怎样都得个把月,天寒地冻,地里庄稼早已收割完,大把时间玩耍。
挂了电话,阿莲平复一下凿开口子的心情,悉心安抚五个孩子入睡,一个人坐在梳妆台,静静地端详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橘黄的灯光下,依然能看清爬上眼角的皱纹。
阿莲心里虚晃一阵,心想:“岁月不饶人啊,每日地里风里雨淋日晒,都成黄脸婆了。”
她顺手拿起梳妆台边角那瓶日晚霜,打开盖子,用右手食指挖了一小撮,放在左手掌心,右手搓均匀,往脸上抹了又抹。
手法略显粗糙,平常忙着照顾孩子老人,又忙着弄地里的庄稼,能有什么时间打扮呢。
用一盘清水洗把脸,已是对这张脸最大尊重了。
况且男人不在家,涂那么白给谁看。
村里的闲汉倒挺多,那些吃饱无所事事的懒人,阿莲连看一眼都嫌弃。
村里的人都夸阿莲老公志强勤快,有能耐。
阿莲自然把老公当成是男人中的极品,至少是在村里面,数一数二。
志强出外打工后,阿莲就心如止水,一心一意把家照顾好,连三姑六婆的聊天,她都很少参与。
梳妆台的日晚霜还是去年底,志强从广东打工带回来给她的,一大瓶,足有巴掌大,也不知过期没。
打开盖子,香气袭人,阿莲自觉没过期。
当时志强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掏出这瓶日晚霜递给阿莲。
阿莲心里还不怎么高兴呢。
“你是见我老了吗?千里跋涉就带这瓶东西回来。”
“傻瓜,这是牌子货,大美人关之琳卖的广告呢,我们小县城还买不到呢。”志强说。
说起关之琳,这个假想情敌,阿莲就更来气了。
跟志强结婚那天,她发现她婚房墙壁竟贴着她大大的海报,看起来美艳动人,还是志强亲自贴的。
阿莲自然醋意大发,她不喜欢她的睡房出现第二个女人,即使是一幅不相干的明星画像。
男人那猪脑子想着什么歪心思,十个手指头随便掰一个都能猜出来。
三朝过门后,阿莲还是勒令把墙上关之琳海报撕下来。
志强心有不舍,最后还是撕下来,贴到客厅去了。
家徒四壁,出现一个大美人,也算蓬荜生辉。
阿莲虽然嘴上说归说,还是很高兴把那瓶日晚霜收下。
当天晚上,她也像今晚那样坐在梳妆台,打开盖子,用手指挖了一小点,手掌心涂开,顿时房间香气四溢。
阿莲这会没记恨她的情敌关之琳,因为透过镜子,她看到志强坐在床头正静静看着她,像一头豹子。
阿莲整晚沉浸在香气里,手指间,眼和鼻,口和耳,都弥漫着日晚霜的香气。
志强进门递日晚霜给阿莲时,还不忘报价,他说小小一瓶,也花了他五六百元。
阿莲今晚认真看了一下瓶子里面,至少还剩三四百。
可她怎么也猜不出,这瓶日晚霜还是一个叫小丽的女人帮她挑选的。
镜子里面的自己又不比一年前了,阿莲感叹日晚霜也阻挡不了衰老。
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是人。
说不定老公志强每天在工地上日晒风吹,都成了老头子,谁嫌弃谁呢。
阿莲一个人自顾在夜里想,想到“老头子”三个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不觉脸颊绯红,像丽日桃花。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镜子里面,缓缓向她走来。
十八岁她就跟志强谈恋爱,当时志强骑着一辆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在田陌间穿梭。
风吹过稻田,也吹过他们。
树木和庄稼一排一排往后倒退,好不威风。
骑上摩托车,从村头到村尾也就眨眼间的事。
十八岁的阿莲满心崇拜,当时村里连单车都没几辆,但志强已开上摩托车。
那会志强已南下广东挣得第一桶金,好多人还在村里脸朝黄土,守着一亩三分地。
阿莲拐了几个弯,终于坐上志强的后座,抱着志强,任由秀发飞舞,春去秋来。
在十月的尽头,他俩到到镇上派出所扯了结婚证,杀了一头猪,到菜园拔几箩筐萝卜,摆了几围酒,成为夫妻。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阿莲对着镜子捋了一下发鬓,那个青春明丽的十八岁少女消失,
出现在镜子里面的是一个五个孩子的妈妈,眼角爬满了皱纹。
日晚霜似乎已经过期了,阿莲低声感叹。
这十几年,志强每年年底回来,待一头半个月,吃过年夜饭,就又南下广东挣钱了。
阿莲就在家等春去,望秋来,盼北风刮起,寒冬腊月到来;
树叶绿了变黄,黄了飘落地;地里的麦子发芽开花,熟了,然后收割。
她就知道一年又熬到头,熬到她心上人出现在村口,她把所有的煎熬化成满心欢喜,扑了过去。
隔壁大婶常说阿莲跟守活寡一样,丈夫回来几天,床没睡暖又得跑出去。
在这穷乡僻壤,不跑出去,怎么有出头呢。
阿莲显得无怨无悔,志强每月寄钱回来,生活就有了盼头。
当听到志强电话里说订好车票,阿莲听了心啊蹦蹦跳,志强回来又抱着她的身体乱啃啦,亲啊亲不够,一年的等待虽漫长但值得。
电话里她忘记把家里母猪今年两胎都生了15只猪仔的事儿告诉丈夫。
现在猪肉贵,两胎猪仔卖了好些钱。
可惜第二胎时,母猪睡觉竟压死两只小猪仔,阿莲心疼了好几天。
她只好把猪仔用箩筐装起来,等它们饿了,又放进猪栏里吃奶,吃饱了又装起来,直到猪仔大了才放心。
那段时间真的劳累,刚好碰上地里收割玉米。
箩筐的猪仔半夜饿得嚷嚷大叫,阿莲每晚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放它们去吃奶。
吃饱又抓它们到箩筐。
这样忙下来,发现天边已发亮,新的一天已到来。
阿莲顾不上睡觉,又得忙其他,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猪仔卖了个好价钱。
阿莲没告诉志强的,还有她半夜起来喂猪仔时,隔壁那个闲汉竟想欺负她,她拼命挣扎才脱手。
阿莲想到这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想嚎啕大哭。
可惜孩子和家婆都熟睡,又怕吵醒他们,也只好抹抹眼泪,上床睡觉去了。
“死老头子,回来我得捶你两拳。”
阿莲竟带着丝丝甜蜜,进入了梦乡。因为她老公已订好车票,不出两日就要回来了。
这时志强却在出租屋里,跟小丽嗑瓜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