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最高处,犹如一尊岿然不动的雕像,静静地俯瞰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没错,这个世界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对他来说都是十分新奇。
譬如他脚下这个巍峨傲然的庞大建筑群,带着古典欧式风格,外观涂满了浓浓的奶白色,无数高高耸立的尖塔上铺满了绛红色的屋瓦,圆形的拱窗上皆是绚烂夺目的珐琅彩绘,还有古老的洪钟及肃穆的十字架,形式格局十分讲究,线条繁复却井然有序,不失美感。
少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当然,不只是这些――天上有最为方便快捷的飞机,地上有川流不息五花八门的汽车,街道两旁色彩斑斓的霓虹灯,来来往往服饰各异的人群……
他们中除了黄色皮肤外,还有白色和黑色,甚至有些人的双眸是纯净明丽的蓝色,男人的头发倒是一致剪短,女人头型各色各样,有的一半剃得精光一半结成无数小辫,有的蓬松得像一团乱七八糟的海藻,但大多数或秀发披散,或扎个简洁的马尾。
这个世界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却是完全陌生的。这里的人与物,少年都是听那些人的口中得知的,有一些语言他听得不太懂,仅仅只是三天的时间,他就记住了很多,而且还是在不经意间。
来往不断的人群中,时有人会抬首观叹这些奇迹般的建筑,却没有人能看到那抹冰蓝绝丽的身影。少年是高高在上的神,自古以来受成千上万的人民崇拜敬仰,然而,今天没有一个人为他顶礼膜拜,当然,少年也并不需要。
换而言之,他隐去了身形,故意的。
那双明澈透亮宛如璀璨星辰的清眸里写得更多的不是惊奇和喜悦,而是悲戚和落寞。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了,他还是寻觅不到她的身影,那怕是一分一毫。
师父,你到底在哪里……
少年颔首,那双一贯波澜不惊的清眸终于有了一丝异动,果然,他们还在那里――
不远处的天边那团庞大汹涌的黑气来回流动,已经在那里盘旋了三日。
蓝衣少年心下了然,旋即化作一团蓝气向远方飞去,与此同时,那团黑气眼疾手快紧追上去。
此时此刻,一蓝一黑交舞着飞在这苍茫无垠的天地之间,如果有人注意到,这绝对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西风猎猎,一望无际的竹林乐此不疲地涌现出一股又一股葱茏鲜绿。蓝气经过这片竹海时,化回原来的蓝衣少年,稳稳当当地停在绿茵茵的竹梢;数十个挺拔瘦削的黑装男子将少年包围得水泄不通,前方,一抹张扬霸道的红迎风飘荡。
少年不动声色地抬起清眸,迎面是一张俊美昳丽的脸,犹如冰玉般洁白无瑕,一朵妖冶宛若红霞的菱花蜿蜒印在右眼角,犹若鸦羽的发上别了一支精致的红玉珊瑚簪,上等绸缎裁成的红衣上用暗红色的丝线绣出了繁丽的花纹,巧夺天工,在风的缘故下更显华贵霸气。妖媚迷人的丹凤眼顾盼间华光流溢,红唇上漾着不明其意的浅笑。
放眼六界,装扮能到如此高调变态,即使素未谋面,不动一点脑子都知道是谁。
少年挑眉,淡然开口道:“你是魔界首席掌使,雅称红衣公子的煞羽归。”
被对方说出身份,煞羽归更加得意忘形:“想不到,神界高高在上的殷华殿下,驰骋疆场的第一战神,竟然会认得在下,真是在下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我神界与你魔界虽无交涉,但几千年来并无恩仇。”殷华面不改色,语气清淡,“阁下无端端缠了我三日,如今又将我围在这竹林之上,敢问这是为何?”
“殷华殿下,您真是误会我了。”煞羽归艳眸流溢出无辜,敢情被人故意扔进了一个深渊,旋即又换了一脸的歆羡,“在下早闻殿下十四岁时便踏上战场,以自己的能力佑得神界一千多年来的太平,平过的叛乱数不胜数,是六沧诸神心里的大英雄。”
顿了顿,他继续一脸羡慕:“在下久仰殿下大名,可是我等皆为魔族,不能进入神界,好不容易等好殿下您亲自出一次神界,自是不愿错失这次请教的机会。在下见您在那里站了整整三天,似乎在找什么人,我等也不好打扰,只好乖乖等到殿下您有空的时候。”仔细斟酌了片刻,“看在我等千里迢迢来找殿下您的份上,还请您不吝赐教。”
“真是不凑巧,本君近日来有许多要紧事需要尽快处理,不能陪阁下切磋了。”语音滑落,殷华施法欲走。
“那就得罪了。”
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煞羽归哪里会给他逃走的机会,瞳底迅速划过一抹杀意,数十名遒劲的黑装男子会意,片刻,殷华所在的上空已经被一张金色薄如羽翼的东西笼罩。
果然是一群不善之辈,殷华素来就不是死脑筋,也不太喜欢动手,上面走不成还有下面。
那群黑装男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顶着金羽罩向下移,在离地三米之际,殷华动作骤然一停,眼看被金羽罩包裹全身,也是在那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金羽罩,竹林中,四处纷飞着金羽罩的残骸。
黑装男子尽数着地,手上幻化出锋利无比的长剑,殷华停在竹子半央,扫视一遍,这些人皆不是省油的灯,万不可掉以轻心。
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伸,无数鲜绿的竹叶沙沙而落,经过他时有条不紊地凝聚成十柄绿剑,手指再一屈,十柄绿剑自四面八方掠过竹林间,毫不客气地划破冲在最前面的十名魔族的喉咙,呜咽一声断了气。
坚决敌人最快的方式就是一招直取要害,这一点,他深有感受。但要一下子将全部敌人斩杀尽,还真是费力啊!
蓝衣少年飞速坠地,在魔族接近他之前用力劈断几棵粗大健壮的竹子,做成临时的防身剑,数十名魔族汹汹而上,气势如虹,殷华握紧手中木剑,立即和那群魔族交斗在一起,冰蓝的身影于竹林间飞旋翻身,动作出神入化,矫若惊鸿。
不远处的竹林间,煞羽归兴趣盎然地欣赏着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纵使耳畔不停地听到凄厉的哀嚎,依然动摇不了他分毫,直到最后一个魔族在少年手中灰飞烟灭,他兴高采烈地拍起双手:“战神果然是战神,我这魔界的高手在你手上真是不堪一击!”
“到你了。”殷华懒得看他一眼。
“好,立刻奉陪。”煞羽归整好仪容,爽朗地飞身到离他的三米处,颇有涵养地说了一个字,“请。”
“客气。”殷华照样温和一笑。
看他手上依旧握紧竹子劈成的木剑,对面的煞羽归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示弱地抽出自己的贴身法器――驭天双剑,这个驭天不是空穴来风,曾经他就是手持这双剑一步步攀上梦寐以求的高位。
一叶落地,这场对决开始拉开。
红影如同一团熊熊烈火灼灼燃来,殷华从容不迫接受这凶狠的一招,在那剑几乎抵达自己的额心和胸口时,巧妙的一个反手,“咔嚓”一声,红衣上多了道口子,肩部一片白嫩如雪的肌肤暴露无余。
煞羽归顿时怒火冲天:“殷华,你居然划破我这件六界中唯一一件红衣!怎么能如此卑鄙!”
“看来在你眼中你的红衣比你的生命还珍贵,我这剑太轻了。”殷华蹙了蹙眉,实在有些难解眼前人的思路。
妖言耸听!
他还是很惜他这条命的!
煞羽归恼羞成怒,眼底划过一丝阴狠,红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殷华没有半分手足无措,安详地闭目养神,心里慢悠悠地数着节拍。
一、二、三、四、五――破!
这一次,煞羽归红衣上多了三道口子,鲜红的血液自雪白的肌肤流溢出来,十分醒目。他以为,这次从少年身后来个出其不意的袭击,会夺回他丢失的脸面,终究是自食其果。
他偏又不信邪,紧了紧手中锋厉的双剑,气势汹汹地向少年劈去,殷华自然不会自愿挨刀,十分配合着他的动作。须臾之间,红衣就被殷华削得七零八落,煞羽归身上布满累累伤痕。
殷华漫不经心道:“诺,你这个上身叫背心,下身叫超短裤,这装扮在这个世界十分流行。”
“你……”煞羽归咬牙切齿,羞愤欲死。 现在他才意识到,以自己能力要想对付神界赫赫有名的战神,简直是分分钟作死!
幸好他还留有一手。
轻闭双眼,默念解咒,一头凶神恶煞的巨兽赫然站立在竹林间,面目说不出狰狞丑陋,大大的眸子呈现出幽幽的绿色,恶臭的嘴巴隐藏两排尖利的长牙;六只粗壮的腿稳妥地支撑着庞大的身躯,全身的皮毛倒是平整柔滑,犹如一张宽大上等的深黑地毯。
上古时期最凶悍的巨兽,赤獬。
殷华凝神,曾记得,很久以前神力最为高深的蕴藉天尊为封印这个巨兽,舍弃了半条命。如果放回到一千年前,或许他会胸有成竹地试上一试,可是如今的自己……可以么?
赤獬巨兽怒吼一声,如同云雷滚滚,霎时间数棵粗壮青竹被折断,六只厚重的黑脚不急不缓地向前迈进,隐隐有发生地震的趋势。殷华双手飞速翻旋,蓝光层层外溢,幻成一个八卦状的结界,抵御赤獬凶猛的进攻,当然,如果一个小小的八卦结界困住它,那它就不叫上古凶兽。
连续不断地向八卦结界输送神力,纵使以他的神力在神界难遇对手,此时单枪匹马要镇住赤獬未免太有些痴人说梦。果不其然,赤獬被他的结界困得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震耳欲聋,生生地将殷华击退到几十米之外,重重摔地,嘴角沁出一抹嫣红。
强撑着重新站起,神力一凝,雪光流转的宝剑横空出世,赤獬一路横冲直撞,步步紧逼,殷华紧了紧手中宝剑,一鼓作气地刺上去。
伫立在安全地带的煞羽归规规矩矩地养伤,意识到殷华紧握的那柄剑,面色突变:“落花剑!你师父竟然会将落花剑赠送给你!”
那可是六界中数一数二的绝世宝剑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殷华自然听见了,只是现在正与这凶兽交恶,无法顾及。
“我记得,你师父为了夺得这落花剑,也算是九死一生,居然会将它赠送他人。”说罢,煞羽归又恍然想起什么,“哦,小殿下,你自然不知道那件事,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这时,见殷华又被摔了出去,吐出一大口血,难以起身,煞羽归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以剑为支点,少年强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地站起。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殷华眼神冰冽如刀,冷冷地甩出几个字。
狠厉的凶兽张牙舞爪,贪婪露出了长舌,殷华脸色煞白,就地滚了几圈,血流如注,芳香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更加勾起赤獬的食欲。
赤獬张着大嘴再次逼近,眼看少年就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那险要的一刻,孤注一掷地举起落花剑深深刺进它的咽喉,时间仿佛凝固不在流逝。
剧痛袭来,赤獬狠狠抖动着庞大躯体,连连后退,殷华自然占不到什么便宜,被赤獬甩到百米之外。
全身骨头仿佛散架一般,血还在不断地溢出,似乎永远止不住,视线有些变得模糊,沉重的眼皮几欲垂下……好累,好痛,他是不是快死了?
不,他不能死,他还没见到师父。
师父,你在哪里啊,此时此刻,你听得见徒儿在呼唤你么……
师父,你曾说过你会救徒儿,可是你救徒儿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你知道不知道,徒儿找了你整整一千年,一千年啊……
不知何时,有琴音缭绕,悦耳动听的音乐宛如一潭清甜甘冽的深山泉水,流满了整个竹林。
好熟悉的琴音,仿佛回到了千年前,师父也常喜欢弹这类的曲子……
师父?
流失的意识又慢慢重回脑海,对啊,只有师父能弹出这样的琴音啊!师父,定是你来解救徒儿,不忍心撇下徒儿。
乏力的身体仿佛被灌入一种神奇的力量,遍体鳞伤的他居然奇迹般站了起来,以落花剑为拐杖,踉踉跄跄地向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