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帐篷外的话愈发刺耳。
男人这个年纪正是热血的时候,被亲妈看破了心思也不辩驳,梗着脖子说咋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况且她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了,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啊。
我是军人,我想给这样的女孩一个家。
柳春桃攥紧了双拳,贝齿死死地咬住下唇,不一会儿就咬出个殷红的血印子。
“没有家人了”这几个字,就像是带着倒刺儿的刀子似的,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口,拔出来的时候早已是血肉模糊。
她浑身绷紧了,莹润娇媚的双眸瞪得老大。
像是攒着股劲儿似的,倔强地绷直肩背。
直到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远,她终于瞅准了机会迅速下床,踩着地上那双干净的布鞋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山上还在进行抢灾工作,很多村民们哭着喊着要回家去找找还有没有钱跟粮票。
军人同志们一边阻拦,还要一边进行抢灾,山上吵吵嚷嚷的乱得要命,所见之处也都是满目疮痍。
柳春桃借着体型娇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已经被洪水冲垮成废墟的家。
在那废墟之上咬着牙关开始刨。
她嫩白柔软的小手不一会儿就被木刺划破了,血流了一袖口。
可她却跟不知道疼似的,还在埋头苦挖。
是这里... ...应该就是这里... ...
柳春桃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眼睛却执拗地盯着手下那块地方。
“啊!”
石子儿滚落,发出哐啷啷的声响。
这金属被碰响的声音对柳春桃而言却比天上挂着的日头更加明亮。
她不禁樱唇开阖,整个儿人趴在废墟上伸手从缝隙里拼命地够。
终于。
那个表面的图案已经掉漆的饼干盒子被挖了出来。
柳春桃眼眸瞬间湿润,绮丽的眼尾红成一片。
她紧紧地将那个饼干盒子护在怀里,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她对这处废墟没有半分留恋。
因为妈妈已经走了。
家就不在了。
但这个盒子不一样,里面有妈妈交代给她的东西。
还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的那个名字——顾北山。
顾北山是谁... ...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柳春桃抱着饼干盒子拼命地往山下跑,却迟迟回忆不起来。
最后,她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霸梁。
霸梁。
我要去霸梁,找顾北山。
春桃没有钱了,但她知道去霸梁是一定要坐火车的。
她抱着那个盒子,蹲在无人的桥洞子底下一直等待着黑夜。
等待火车鸣笛的那一刻顺着末尾的车厢偷偷溜了进去。
她身上穿着不知道是谁帮她换好的新衣服。
似乎是位中年女性的,酱色粗布裤子,和一件碎花的边角已经抽线的上衣。
脚下踩得则是一双勉强合适的黑色布鞋。
柳春桃很知足了,这衣服是干燥又干净的,没有被洪水打湿的。
洪水... ...她恨洪水。
柳春桃蹲下身子,在一大堆破旧的木箱子当中瑟缩在角落。
听着火车哐啷哐啷的声音,她咬着后槽牙无声又悲痛地流着泪。
就在此时,汽笛呜呜的长鸣声再次响起。
柳春桃倏然止住哭泣,像是被雷击打了似的,猛地站起身,顺着那没关严实的厢门往外看。
潮湿的风刮过鬓发,她看着那黑乎乎的、连轮廓都看不清的雲城呆愣住了。
那越来越远的山脉,那成片的绿意盎然的树林,逐渐变成被雾气挡住的一团又一团阴影——
柳春桃抱着饼干盒子,就像是抱着整个世界一样。
她一边骂自己没用,一边又顶着双红肿的眼睛失声痛哭。
她蠕动着嘴,一字一句却又丝毫未发出声响地说:妈妈。我不会让你变成怨鬼的。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你让我去找顾北山,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能帮我活下去的吧。
我向你保证,我会乖的。
我会努力让他不要讨厌我的。
柳春桃昏睡了三天三夜,上了火车以后就无比精神。
只是肚子却开始叽里咕噜地叫个不停,虽然没有食欲,但她却饿得直返酸水儿,烧得肋叉子都有点疼。
她现在没钱,自然也没办法买吃的。
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动,这样才可以更好地保存体力。
透过那个没关严实的缝隙,柳春桃全神贯注地盯着火车途经路上的站牌。
终于,在整整两天一夜之后,她看到了“霸梁”这两个字。
“吱嘎,吱嘎。”
末尾车厢杂物间的门被人拧动,柳春桃在火车刚刚停下的时候就赶忙推开车门飞身逃窜。
等到终于跑到站台上的那一刻,她呆呆地环顾四周,却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在忙着迎接长久不见的亲友,或是在与他们依依惜别。
独属于北方城市干燥又炙热的风烘烤着柳春桃的脸,让她觉得陌生又紧张。
这是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没有南城那种湿润的舒适的空气,仿佛每呼吸一次鼻腔中都会钻入沙尘。
柳春桃跟随着人流往火车站外面走。
在一个小小的空地处停下。
她环顾四周,有点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扣紧了怀里的饼干盒子。
柳春桃一愣,这才想起她还没来的掰开盒子看看里面的信。
她赶紧蹲在地上,将饼干盒子竖起来抵在膝盖上,使劲把它打开。
“哗啦——”一下。
里面的一封表面泛黄的信带着两张大团结掉了出来。
柳春桃长睫一颤,先把两张大团结塞进裤子口袋里,而后指尖抖着拆开了信封。
“小敏啊,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顾叔叔呀。从前跟你爸年轻的时候开的玩笑话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我说我孙子要是再年轻个几岁,我肯定得努努力,让他娶你家春桃,可现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只好喝出去这张老脸,问问你。能不能把你家闺女嫁过来?”
“北山是个军人,他的人品我绝对敢打包票,但... ...”
后面的话被渗进饼干盒子里的水打湿了,糊成一片。
柳春桃也看不清了。
她蹙着秀眉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好几遍,才勉强认出书信末尾写下的那个地址——
雁平村第四部队家属大院儿。
顾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