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平台，类似这种手写直播间，一抓一大把。

　　相比于那些搔首弄姿、茶里茶气的女主播，这里的人气相当惨淡，在线人数一直在10个上下浮动。

　　主播连脸都不露，很多人都是随手划走。

　　偶尔停留的，也只是被女孩温柔的嗓音吸引，然后来个灵魂拷问三连击。

　　主播多大？

　　主播哪里人？

　　主播有男朋友吗？

　　遭遇这种问题，女孩只能客气地应付几句。

　　对方觉得索然无味，默默地退了出去。

　　当然，也有人真的被女孩的书法吸引，想要设计一个别致的签名。

　　只是这些人中，一大半又是白嫖党。

　　连个小心心都不点，还提一大堆啰里吧嗦的要求。

　　女孩性格善良，耳根子软，被求得没了脾气，随手也就写了。

　　笔尖在纸上快速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唐一敖感觉这画面和声音格外治愈，笔迹也似曾相识，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像一座雕塑，捧着手机一动不动，嘴角挂着一抹傻笑。

　　这女孩真是个憨憨，只怕纸墨钱和电费都挣不回来。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渐渐下降到只剩3个。

　　屏幕之外，传来一声落寞的轻叹。

　　“镜中花，你要写名字吗？有条件的送点小礼物，没条件的点点免费的赞……也可以写的。”

　　有些卑微，又有些心酸。

　　原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失意之人。

　　唐一敖不好意思白嫖，点了五个棒棒糖。

　　换算成现实货币是4.5元，主播可以得50%。

　　就这么点散碎银两，却让女孩格外开心，嗓音透着欢快。

　　“谢谢你，我可以给你写三种不同的款式，然后你挑一个最喜欢的，你想写什么名字？”

　　唐一敖将自己的名字输入对话框，迟迟没有点击发送。

　　好歹也是混娱乐圈的艺人，要是让人知道，花四块五在直播间设计签名，面子往哪搁？

　　转念一想，大不了冒充粉丝。

　　于是果断点击发送。

　　唐一敖三个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镜头颤抖了一下，久久没有人说话。

　　只有伴奏的乐曲，在耳畔回转。

　　“怎么了？这三个字很难设计吗？”唐一敖有些尴尬地追问一句。

　　那头依然沉默。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胸口有些发闷。

　　唐一敖又开始打字找补：“这是我喜欢的一个演员，虽然他不太红，但他其实很努力。”

　　混过饭圈的都知道，粉丝要夸自家爱豆，有颜值夸颜值，有演技夸演技。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才只能夸很努力。

　　女孩终于开口：“他是很好的人，以后肯定会红的。”

　　嗓音低沉，没了刚才的轻快。

　　笔尖流动，一个飘逸的签名，跃然纸上。

　　唐一敖盯着那三个字，久违的熟悉感，如潮水涌上心头。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把他的名字写得如此漂亮。

　　他这才注意到，直播间的名字，叫小月儿手写。

　　“小月儿，是你吗？”

　　“一敖，好久不见，六年了吧？”

　　一滴滴透明的液体，坠落在纸张上，将墨迹晕染。

　　我的脑海中，幻想过成千上万次与你重逢的画面。

　　唯独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按照江心月提供的地址，唐一敖来到中心医院附近的咖啡馆。

　　隔着玻璃橱窗，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孱弱单薄的身影。

　　女孩穿着米黄色的外套，头戴一顶黑色针织帽，露出几绺细碎的长发。

　　瘦削的脸颊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唯有一双干净的眼眸，依然如同春日的清泉。

　　唐一敖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气。

　　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江心月手捧着咖啡杯，指节紧了紧，目光率先回避。

　　跟六年前一样害羞。

　　她低着头，小声说：“一敖，六年不见，你真成大明星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唐一敖会觉得是在讽刺。

　　但江心月不会，她骨子里永远透着温柔善良，不懂什么叫讽刺挖苦。

　　“小月儿，你生病了？”唐一敖有些不安。

　　江心月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容。

　　再结合这个医院附近的约会地点，很容易产生一些联想。

　　“不严重，脑袋里长了个肿瘤，做个手术就没事了。”江心月指了指脑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

　　小月儿脸上云淡风轻，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是天意吗？

　　让我在走进手术室的前一天，还能再见你一次。

　　唐一敖随便点了杯拿铁，跟江心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六年前上高三时的往事。

　　时光的流走，如同窗外的落花，都没有声音。

　　六年，不过六次落花。

　　到了日暮时分，唐一敖手中的拿铁已然凉透。

　　江心月看了看手表，歉疚地说：“一敖，我得回医院去了，不能陪你吃晚饭。”

　　唐一敖站起身：“小月儿，我明天来医院，陪你做手术。”

　　江心月默默点头，深深地凝望了唐一敖一眼，忍着不舍转身。

　　因为再不转身，汹涌而出的眼泪，就会被他发现。

　　这点眼泪，却承载不了贯穿六年的思念。

　　当晚，唐一敖躺在床上，一直守着江心月的直播间。

　　可以想象，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瘦弱的身影半靠在床头。

　　用她的笔尖，与这个世界对话。

　　哪怕在线只有一个人，她也就没那么孤独。

　　第二天，唐一敖早早来到医院。

　　原本陪小月儿做手术的，只有她的妈妈张慧芬。

　　六年不见，阿姨苍老憔悴了很多。

　　盯着唐一敖看了许久，才有了些微的印象，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江心月忽然一把抓住唐一敖的胳膊：“一敖……”

　　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了。

　　晶莹的眼泪，在眶里打转。

　　“小月儿，你想说什么？”唐一敖心脏像被锥子扎了一下。

　　“没什么，等我出来再跟你说吧！”江心月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手术室的大门合上，仿佛将他们隔到了两个世界。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唐一敖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询问。

　　“阿姨，小月儿真的只是个小手术吗？”

　　“不，医生说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张慧芬泣不成声。

　　一道晴天霹雳，在唐一敖耳畔炸响。

　　他能听到小月儿那句话的机会，只有一半。